他该如何向药铺的老板,描述她的病情?
这个念头,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比面对死亡还要茫然的表情。
是啊……该怎么说?
他的脑海中,开始疯狂地预演着那可能会发生的对话。
“老板,抓药。”
“客官,给谁抓?得了什么病啊?”
该怎么回答?
说“我的妻子”?他心头一跳,这个词语对他来说,太过遥远,太过神圣,他不敢轻易触碰。
说“我的妹妹”?他的谎言,在真正的生活面前,总是显得那么拙劣。他那身无法掩饰的杀气和疏离感,根本不像一个会关心妹妹的兄长。
那么,说病情。
“她发高烧了。”
“哦?怎么引起的?是风寒,还是内热?有没有咳嗽?有没有畏寒?”
一连串他从未听过、也无法理解的词语,在他脑中盘旋。
他知道如何让一个人的体温,永远地降下去。但他不知道,同样是体温升高,竟然还有这么多种区分。
或者,说实话?
“她腿上有伤,伤口发炎了,导致的高烧。”
药铺老板一定会追问:“怎么受的伤?刀伤还是剑伤?姑娘家家的,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每一个问题,都是一个陷阱。
每一个回答,都可能暴露他们的身份。
他沈夜,天机阁的“烛影”,能在一瞬间计算出最完美的刺杀路线,能模拟出目标人物的所有反应,能设下天衣无缝的陷阱。
可此刻,他却被一个最简单的、最正常不过的“买药”问题,给彻底难住了。
他发现,自己所掌握的一切技能,在阳光之下,在寻常巷陌的烟火气中,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格格不入。他就像一个从黑暗中走出的怪物,试图模仿人类的行为,却在第一步,就露出了笨拙而滑稽的马脚。
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依旧在昏迷中承受痛苦的苏清寒。
她的生命,就在他的手中。
而他,却被一扇门,和一个即将到来的简单问询,给困在了原地。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与焦灼,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心脏。
杀手,学救人。
第一课,竟是如此的艰难。
第20章 药铺问诊,啼笑皆非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为山谷间的村落笼罩上了一层轻纱。
沈夜一瘸一拐地走在通往村落的泥土小路上。他换上了一身从箱底翻出的、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裳,还刻意用泥灰抹了抹脸,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落魄的赶路人。他将那柄寸步不离的短剑“刹那”藏在了衣衫内侧,紧贴着胸口。
每走一步,右腿和后肩的伤口都像是被钝刀反复拉扯,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楚。但他浑不在意,所有的心神,都系在了身后那间茅屋里生死未卜的苏清寒身上。
他的脑子里,像一团被猫儿搅乱的毛线,反复预演着即将到来的对话。
“买药。”他想,这是最简单的开场白。
“买什么药?”对方一定会问。
“退烧的。”
“为何发烧?”
……
对话到这里,就陷入了死循环。他那颗能在瞬息之间计算出几十种杀人方案的大脑,此刻却被这个简单的问题彻底锁死。
他不能说实话。一个身负剑伤、伤口发炎导致高烧的年轻女子,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在这个宁王势力盘根错节的地界,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他必须撒谎。可谎言需要细节来支撑,而他的人生,恰恰是由无数被抹去的细节和被隐藏的真相构成的。他是一个活在阴影里的人,阳光下的每一个常识,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领域。
风寒?内热?他甚至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在他过去的世界里,人只有两种状态:活着的,和即将死去的。至于过程,他从不关心。
当那间挂着“回春堂”牌匾的药铺出现在视野中时,沈夜的脚步,竟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迟疑。
他一生杀人无数,从未有过畏惧。可此刻,面对这一方小小的、充满了草药清香的店铺,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属于正常人的、有其自身规则和逻辑的世界。而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闯入者。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与不安,推门走了进去。
药铺不大,却很整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药草香,混合着甘草的甜、当归的醇、黄连的苦,形成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靠墙是一排排深褐色的药柜,上面贴着无数写着药材名字的标签。柜台后,一个须发半白、面容和善的老板正在用戥子称药,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