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月圆之夜,城外翠竹林,亡父遇害之地,清寒恭候大驾。”
……清寒。
这个名字,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上。
他之前所有的侥幸和计划,在看到这两个字的瞬间,都化为了泡影。
怎么会?她怎么会知道“烛影”?她怎么敢用这种方式……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人用重锤迎面击中,嗡嗡作响。手中那张薄薄的纸,此刻却重如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看到了最后那句最决绝,也最恶毒的诅咒。
“若不敢来,此生不必用剑。”
轰——!
沈夜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之前建立起来的那个充满希望的世界,在这一刻,被这封血色战书,砸得粉碎。
所有的碎片,都在疯狂地旋转、重组,最终拼凑出了一个他一直刻意回避、不敢去想的、最残酷的真相。
“苏振庭……”
他无意识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那个名字,不是卷宗上一个冰冷的代号,不是他为了证明自己而猎杀的一个“贪官污吏”,也不是一段可以被时间尘封的过往。
那个名字,是她的父亲。
是他亲手熄灭了她生命中所有的光,然后,又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享受着她投来的、那束从废墟中顽强生出的微光。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五年前那个满月,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那时的他,还不是“烛影”,只是天机阁最有天赋的候选者。为了得到这个代号,他必须完成最后的“投名状”——刺杀时任户部侍郎的苏振庭。
卷宗上说,此人“结党营私,贪墨成性,乃朝中巨蠹”,刺杀他是“为国除害”。
他信了。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理由。他只知道,完成这个任务,他就能站上天机阁的顶端。
那个夜晚,他潜入苏府,黑暗是他最好的掩护。他像一个幽灵,避开了所有的护卫,来到了翠竹林。
他记得,那个中年文士,正在灯
下写一份信,眉头紧锁。
他甚至记得,在自己出剑的那一刹那,对方抬起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来不及的、巨大的震惊与不舍。
不舍什么?
当时的他,没有去想。
现在他知道了。那封信,或许就是写给远在江南的女儿的家书。那份不舍,是为一个叫苏清寒的女孩留下的。
“噗嗤。”
他仿佛又听见了短剑“刹那”刺入肉体的声音。
干净,利落。
一击毙命。
这是他刺客生涯的起点,是他荣耀的开端。
却也是她五年噩梦的源头。
“哈……”
沈夜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像是被扼住脖子的笑声。
他想保护她,可他就是伤害她的那把刀。
他想带她走向光明,可他就是笼罩她的那片最深的黑暗。
他精心设计的“假死”计划,此刻看来,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妄图杀死“烛影”,留下“沈夜”。可他怎么分得开?
对她而言,“烛影”是杀父仇人,“沈夜”呢?一个一直在看她笑话、欺骗她感情的骗子?
无论哪个身份,都是她不共戴天的死敌。
他若告诉她真相,祈求她的原谅?
不。沈夜比任何人都了解苏清寒。那份仇恨,是支撑她活到今天的唯一支柱。如果她发现,自己爱上的人,就是自己最恨的人,她的世界会比死亡更彻底地崩塌。那种撕裂与背叛,会将她彻底碾碎。
他不能那么做。
绝不能。
那逃呢?带着这个秘密,远走高飞,让她永远找不到自己?
让她活在无尽的等待和追寻中,直到那份仇恨慢慢冷却、腐烂,最终变成一滩毫无意义的脓水?
那比杀了她还要残忍。
沈夜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
月光如霜,照在他惨白的脸上。
他忽然明白了。
命运早已为他写好了结局。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期盼,都只是在为这最后的宿命,做着铺垫。
他没有选择。
从他五年前接下那个任务开始,就没有了。
唯一的路,就是走上她为他铺好的那条路。
去那片翠竹林。去那个他亲手制造的悲剧源头。
然后,以她最渴望的方式,了结这一切。
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自嘲与解脱。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封血写的战书,郑重地叠好,贴身放入怀中。那滚烫的恨意,仿佛要将他的胸口灼穿。
他走进屋子,没有再看一眼那张代表着“新生”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