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温暖如春。一下火车,尽管戴着毛呢毡帽,裹着厚厚的围巾,萧镶月还是觉得呼呼的寒风直往身上钻,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骆孤云赶紧把他揽在怀里,相拥着出了站台。
百年老店同兴楼最有名的是爆鱼面,鱼肉表皮被炸得酥脆,口味甜中带鲜,面条弹牙劲道。
“好吃么?”骆孤云挑着碗里的面条,看他吃得心满意足,笑问道。
“嗯,好吃的......不过没有云哥哥做的鳝丝面好吃。”萧镶月认真回答。骆孤云心中一荡......在月儿眼里,自己的一切都是最好的。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么?又暗笑这比喻实在太不恰当......心里想着,面上便有些傻傻的。
萧镶月瞪着他,嘟嘴道:“好好地吃着面条,云哥哥又在打什么主意?”骆孤云道:“哥哥在想,等过了端午,有新鲜鳝鱼了,就可以每日做鳝丝面给月儿吃......今儿中午去松鹤楼吃饭。饭后去留园,当今最有名的评弹大师是永年社的商老板,今日便是请了他给月儿表演。”
松鹤楼的饭菜萧镶月评价很一般,说鱼不如蜀江春的活渡花鲢,鸡不如蜀江春的口水鸡,不明白师伯怎么总是念念不忘。骆孤云道:“所谓美食,亦是融入了乡愁,每个人大抵都会觉得自己的家乡菜好吃。”萧镶月深以为然。
永年社是当今最有名的苏州评弹班子。老板商鉴离,已年近七旬,毕生精研评弹曲艺,亲手创建了永年社,徒众无数。几十年间,把评弹艺术推向了一个崭新的高度。商老板早已不亲自上台,此次是骆孤云托苏州市长特意打了招呼,务必请他表演。
为着骆总司令的到来,留园周围早已戒严,闭园一天,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骆孤云一行坐定。商老板怀抱琵琶,一名年轻的徒弟抱着小三弦,二人配合,一阵轻清柔缓,弦琶琮铮的序曲后,商老板开嗓唱了起来。今日表演的曲目是《珍珠塔》选段。商老板嗓音清亮高亢,虽已年迈,依然有穿云破空之感。大嗓演唱时音色宽厚、苍劲,间或杂以小嗓,如泣如诉,婉转悲怆。
萧镶月越听越是心惊,师伯时常抱着琵琶一人坐在院子里弹唱,这阕《珍珠塔》也听师伯唱过。商老板这唱腔、这嗓音、这曲调......几乎和师伯唱得一模一样。一曲歇罢,萧镶月起身,惊疑道:“请问商老板......是否认识李天年 ?”
商鉴离如遭雷击,猛地站起来,怀中的琵琶重重摔落在地。声音打颤:“李......李师兄?他在哪里?还活着吗......你是他什么人?”
李天年和商鉴离打小师从萧平舟的父亲,宫廷乐师萧尘,是同门师兄弟。俩人年龄相仿,日日耳鬓厮磨,情愫暗生,到十七八岁的年纪,已是难舍难分。商鉴离家中三代单传,迫于世俗的束缚,娶妻生子,负了李天年。李天年从此心灰意冷,毕生寄情于音律,再未与商鉴离有过任何联系。商鉴离娶妻后,回到苏州,与妻子亦无甚感情,寄情于评弹艺术。后来妻子过世,留下一子。他一边经营永年社,一边打听李天年的消息。几十年过去,如石沉大海,竟无半点李师兄的讯息。如今乍闻故人姓名,怎不叫他如五雷轰顶。
萧镶月迟疑道:“李......师兄?李天年是我师伯,莫非......商老板也是我师伯么?”
商鉴离仔细打量着他:“公子姓萧?萧尘是你什么人?”
萧镶月小时候听父亲说过。爷爷叫萧尘,是一名宫廷乐师。便道:“是我爷爷,我父亲叫萧平舟。”
萧平舟比两位师兄小近二十岁。商鉴离娶妻离开时,萧平舟还没有出生。因此他并不知道师傅后来又生了个儿子,自己也多了个师弟。
商鉴离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你是师傅的孙子,我的师侄......李师兄他......他现在何处?”
骆孤云见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如打哑谜般,半天不得要领。又见商鉴离神情激动,似有隐情。便道:“月儿评弹也听了,又与商老板似乎颇有渊源,当真是可喜。此地嘈杂,不如移步隔间,边喝茶边叙旧。”
几人坐定。萧镶月听商鉴离细说与师伯的半生纠葛。迟疑道:“师伯一定是随时关注着商师伯的,因为......您唱的每一首曲目,师伯都会唱,而且几乎唱得一模一样!”
商鉴离手中茶杯哐镗跌落在地,摔得粉碎。顾不得形象,嚎啕大哭起来,涕泪交流:“师兄他......他这是怨了我一辈子啊!我找得他好苦,他却躲着我不见......我还以为他早就不在人世......打算下了黄泉再去寻他......”
萧镶月急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商鉴离。小声道:“师伯他......其实也是惦念了商师伯一辈子,几乎每天,都会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唱评弹。他心里......定是想着商师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