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娘已经学会骑马,半路来迎,头上是三支白玉嵌翠碧玺的簪子,远远看来三道白痕,身上也是烟水色,很是醒目。虽是踏过枯草而来,人却焕然一新。
“小姐,我在孟阳郊野发现两口采水的地方,孟阳有一线生机了。”她脸上光亮,终于发挥了用处。
马上,尉迟媱的云纱随风轻扬:“如此,郡中就不止苏府那唯一一口井了,他们可有动作?”
“小姐不在郡中,苏府人出门较往日频繁,但去的地方倒也没有异常。”
“没有?”她马速稍慢,“那就派暗卫去,苏府已知我们是敌非友,还没有动静,总不可能坐以待毙,一定是有暗中谋划。”
一起抵达茶楼门口,晁虎喜出望外,从箱笼店里探出身:“小姐!我又养好伤了!”
浣娘停马在尉迟媱后面:“晁伯,舟车劳顿,楼中还有事,你再着急,也得让小姐先见过大将军不是?”
“是是是!”他一拍脑袋,胡须招动,“那我排在后面,咱们郡中的事可不能耽误!”
尉迟媱阶上回望,见晁虎铺面门前,不少来客。于晁虎都是熟面孔,他满面热闹红意,熟练扒拉门前的几种铁匣,对邻里需求了如指掌。
浣娘也随她目光看去,靠近尉迟媱,面上不显,小声低语:“小姐,暗卫之才,是铜墙铁壁亦无阻碍,但在孟阳这样的乡野小城,市井的眼睛,或许能来得更快些。”
她这般精微一提,智识上佳,尉迟媱在云纱里深看她一眼,上了茶楼。
浣娘近来由竹月所教,可浣娘,终归与竹月有所不同。
进了房间,尉迟媱走在前面,说:“浣娘,晁虎所说的水命之人,张氏之女。二十年前孟阳有传说,传言这孟阳的山上,有一处神仙泉,凡女子饮这泉水,下山便有奇孕,诞异禀之人,这传言,是从张氏之妻开始的。”
浣娘心中吃惊,怔怔难言。
“你是泉水之女,这是二十多年前,孟阳人对你的认识。”尉迟媱到窗前,这里夕照烂漫。
她还是寻常口吻,如说无关故事:“但竹月查到,这乃无稽之谈,你是张氏夫妇在山泉边捡到的弃婴,因不愿你小小女婴,终生被说来历不明,以后不得好嫁,便为你编了这个体面故事。”
浣娘“扑通”跪地,低头道:“小姐,我不是有心隐瞒,爹娘也并非恶人,只是……”
“跪什么?”她的声音,像夕阳里的一块薄冰,“你为爹娘争这口气时,死心吃苦,练就辨水的本事,也倔强成全家人的体面,于我,却动不动便跪,你起初就不是那心性娇弱的人,何必还要多装?”
她从窗外移入目光,有笑容,却没有笑声:“如今你在我幕下,首先要知道我不喜欢这样。你犯错,出门惹事,外面欠下,都可以和我说,这不是我在意的,但只有一个得记住,我要你绝对的,没有任何隐藏的忠诚。”
浣娘听得双耳滚烫,脸上惴惴不安的可怜散去,再仰起头时,面容虽然没有悲色,但眼中却是水波一般的破碎。
“小姐,我生来做小伏低,只为求得爹娘安生,也求得夫君和自己的安生,小姐是金枝凤凰,无人敢为凤凰生造囚笼,可我孤命,仅是辨水一能,便已致使家破人亡,有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何尝不是世间普通女子的囚笼呢?”
第27章 囚车
“人不会给凤凰造囚笼,可天会,你在人的囚笼里,我在天的囚笼里,但我这人,囚笼没有关系,我不信我不能挣脱。”
浣娘起初是发怔,忽道:“小姐若不嫌弃,我草芥余生,愿陪小姐左右,但求小姐生死不弃,用得着我,便交给我,让我真能不负爹娘恩情,成一有用的女子!”
尉迟媱坐下喝茶了。
“我对小姐,先前虽有隐瞒,但从始至终绝无异心,既然小姐要我坦诚,那我也该将志向坦诚,我虽是乡野寡妇,但能做事,也愿意吃苦,终有一日,与竹月一般,也昂首挺胸地站在小姐身后。”
“府上能比竹月的,极少,她主内。”
“那我愿意主外,晁伯先前和小姐说起忠心,我也想说,因为知道自己的忠心是全心全意的,所以才看得贵重,志向也是一样,我是小姐门下之人,小姐门下,不该有人胸无大志,我有志向,才配得上小姐器重。”
她此时说话,算是有跪姿,而无跪态了。
“不后悔?”
她郑重点头:“人活一世,活的是自己的命数,孟阳郡已经为我写了二十余年的命数,但那不是我自己要的,剩下的,我要去外面,自己为自己写。”
她发上的三支白簪晃目一亮,夕照光华尽在脸上,浇出脱胎换骨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