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佑不在乎,从前他在这个城市流浪,每天翻垃圾桶,吃快餐店里人家剩下的剩菜剩饭,他都不觉得丢脸。
在他看来,会所里那些男人个个都打扮得精致漂亮,他们和人说话的时候也并没有低头看自己的脚趾,可见这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工作,他们也是靠自己的本事赚钱的。
“这就是我卖给你赚来的钱,我为什么不能花?”陈佑真的大声起来了,“又不是我偷的抢的!”
简秩舟被他呛住了。
为了避免遭人围观,最后简秩舟还是默许了陈佑买了好几大篮的文创周边回去,堆得车后座上满满当当。
陈佑又感觉幸福了。
午餐他嚷嚷着要去吃附近的麦当劳,简秩舟也答应了。
坐在简秩舟对面吃冰淇淋的时候,陈佑忽然小声说:“我小时候经常来这种店里找东西吃。”
简秩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陈佑也未必每次都能捡到人家剩下的餐,人少的时候服务员收餐盘收得很快。
“我记得那时候店里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他吃着吃着,手里的鸡块就掉在地上了,我就钻到桌子底下去捡,然后那个小孩就一直盯着我看。”
陈佑说话时并没有表现出悲伤、难过,或是其他负面情绪,他的语气里甚至没有羞耻感。
“我后来做梦老梦到他,梦到他一直盯着我看。”
说完陈佑就笑了:“但是我现在不用捡人家掉的东西吃了。”
陈佑只要和简秩舟待在一块,就会没话找话地单方面和简秩舟聊起天,有时候他说的是自己的事儿,有时候则是别人的事儿。
在简秩舟听来,那些话题全都十分无聊,没有任何值得被重复提起的价值和意义。
但是陈佑单薄的人生里只有这些见识和故事,所以他喜欢不停地重复那些事,有时候从他嘴里甚至还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版本。
之前陈佑提起过去时,简秩舟从来都不往心里去,但今天他莫名感觉很烦躁,心里有一种酸滞的紧缩感。
尤其陈佑是带着笑和他说起这些事的。
“小时候老师还让我们写周记呢,我实在憋不出来,我就写爷爷带我去动物园、去游乐场,我说我骑过大象了,还抱过大熊猫。”
“语文老师让我不要编故事,写周记要真情实感。”
这个事简秩舟知道,陈佑还说过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写作文,老师让他们以“母爱”为主题动笔。
陈佑写了他想象中的“妈妈”,被同学抢了作文本当众念了出来,并大声嘲笑他:“这个人撒谎,他根本就没有妈,他是一个没妈的孤儿!”
只有说到这里的时候,陈佑的语气里才会有一点愤怒,但是很快他又说:“但是我确实没有妈妈,我确实撒谎了,他说的也没有错。”
简秩舟的确无法共情他,他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这一路都顺风顺水。没人敢欺负他,他也没有感受到过缺乏金钱的窘迫。
之前他觉得陈佑所遭受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太笨了,或者太软弱,太没有自尊心。
被欺负后完全可以动手打回去,就算不去捡那些剩饭剩菜吃,也并不会饿死,以前他有爷爷养着,离开学校后可以出去找零工。
在当下这个时代,有手有脚的想饿死都困难。
他就是太贪吃了,人又太懒惰。
但是今天简秩舟心里忽然闪过一瞬的念头,他想,如果陈佑有所谓的自尊心,可能很早就活不下去了。
坐在他对面的陈佑并不知道简秩舟心里在想什么,他只觉得今天简秩舟的脾气忽然变好了。
因为以前只要陈佑多说几句,简秩舟就会不耐烦地让他闭嘴。
“你怎么了?”陈佑看着简秩舟,“是不是让你陪我吃这个,你不开心了?”
简秩舟:“没事。我出去抽根烟。”
“哦。”陈佑小声吐槽道,“你最近快变成烟鬼了。”
简秩舟最近抽烟的频率确实越来越频繁了,他比陈佑更早就意识到了,但是他也经常感受到莫名其妙的烦躁。
抽烟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这种烦躁,但无法根断。
简秩舟隐约知道,问题就出现在陈佑身上,或者给他一笔“补偿金”,和他好聚好散,把问题的源头阻断,这种烦躁感就会消失了。
在陈佑没出现以前,简秩舟的日子过得更加有条不紊,情绪也从来不会有太大的波动。
但是简秩舟不想做这个决定,他和陈佑当然有分开的那一天,但绝不是现在。
现在的简秩舟尚未对陈佑感到腻烦。
陈佑单纯、好骗,好操、廉价,几乎没有什么社会关系,完全只能依附着简秩舟而活,无论简秩舟怎样对待他,他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