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白天明可是这片领地的主人,他还能不知道这里的天气究竟怎么样吗?这话是糊弄也糊弄不过去的。
亚伯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开口,说什么都奇奇怪怪的,因此沉默了一会儿,白天明就站在旁边看着他。
他脸上的神色恢复了正常,侧身面对白天明,才若无其事说:“其实我也记不清楚誓言具体是怎么样,但是大概意思我记得。”
他垂下眼去,面色苍白,神色平静,仿佛远古时的祭司在高台上注视着一面无足轻重的人皮鼓,风轻云淡说:“我对黑山羊之母发誓,我愿意追随,并表示,如果我有反悔,一定第一时间说明,绝不拖延,决不遮掩,绝不含糊其辞。黑山羊之母同意了。”
亚伯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无聊至极的日子,学着虔诚的信徒,五体投地跪在黑漆漆的黑山羊之母的祠堂里,灵魂不知在何处飘荡。
他那时也是闭着眼睛,跪在薄薄的一层灰扑扑的蒲团上,身后的门是打开的,风从外面吹过,不知怎么吹到了他的后背上,他冷得在一瞬间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
衣服在身后猎猎作响,那响声飘散在风中,仿佛四面八方都有人,让他恍惚中,几乎以为那声音是来自门外的另外一个人。
他想抬起头看一眼,又觉得那样似乎对面前的黑山羊之母,显得不太虔诚,犹豫之后,后背逐渐回暖,轻薄的衣物渐渐垂了下来,仿佛失去了生命力,风声也变小了。
他不再犹豫,收起杂乱的思绪,依然闭着眼睛,用滚烫的仿佛发烧一样的额头紧贴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现在还记得,那冰凉的地板是用乌木做的,漆黑色的木头,在没有点灯的时候,更显得仿佛黑洞一般,偏偏又极其干净光滑,在开着门的情况下,能让人看见一点影子,要是距离近了,那影子就更清楚了。
可要是想借着这个影子,看自己的模样,那就大错特错了,这是木头,不是镜子,就算有影子给人看见,也不过是模模糊糊的,像水波纹似的东西,带一点外面的五彩缤纷的颜色,但又不齐全,似真似幻,若有若无。
要是神志不清,看了这样的东西,也许真的会觉得,前生今生,都落在这里了。若有来世,那必定是还会来的。
如此以来,信仰自然虔诚许多。
就是不相信的,也要收两颗执迷不悟的种子,轻易不能忘怀。
他实在没什么事做,孤身一人,寿命又长,在祠堂待了很久,忽然想到,自己可以向黑山羊之母问一件事做。
他发誓,也是为了做事,但他做事,不是因为他信仰虔诚或者心地善良,只是因为他无聊透顶,又恰好得以选中罢了。
黑山羊之母给了他一件事。
他领了那件事,离开了祠堂,带走了一群黑山羊幼崽。再后来,见到了白天明。
亚伯的声音忽然细若寒风中的一节蒲柳,飘摇柔韧,寒意沁沁,有几分过去的影子,神色恍惚:“但是黑山羊之母说,如果我在踏出去的第一步就反悔,它却得不到什么补偿,有些太不公平了。”
亚伯问黑山羊之母要什么补偿,黑山羊之母说,如果他在事情办成之前就反悔了,他就会被分成两半,除非,有人为他摘得伊甸园中的一颗苹果。
第80章
“为什么我不能自己去摘呢?”很多年前的亚伯还不能明白,因此向黑山羊之母问。
黑山羊之母端坐高台上,微微一笑:“要是让你去,不就太没意思了吗?”
亚伯沉默了一会儿,觉得也有道理,也就不再问了。
黑山羊之母居高临下看着他,塑像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对他说:“既然你答应了,那就去吧。
如果你之后还有疑问,也可以再来问我,但我不一定回应你,所以,你想什么时候问,都可以,不要执着答案。”
亚伯就离开了。
白天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总觉得好像还是少了点什么,就好像拼图里少了最后一块。
他想了想,没想起来,放弃了,要是能知道早晚都会知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因此,白天明抬起头对亚伯笑了笑:“多谢你告诉我。”
亚伯神色复杂道:“本来早应该告诉你的,只是我从前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会影响什么,也就没有说。”
他没提,后来为什么不说。
白天明也就没有问,只是说:“正好这只向日葵要是一直留在这儿,说不定还要闹事,我要把它带到天堂去见天使,也许见过了,也就没事了。既然你需要伊甸园的苹果,我也替你去拿好了。要是能拿到,就不必再多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