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瞥着鼻尖不安分向下滑的细指,顾砚舟终是黑了脸,“宋司韫!”
手下略微用劲,将她拉近几分,逼迫她昂头,“你看着我,我是谁?”
一瞬不移地盯着她,在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那句“宣义候世子啊,我知道”时,竟诡异地气笑了。
“好。”顾砚舟点点头,再没了耐心,只蛮横地将她箍在怀里,俯身低语,眼角眉梢都是恶劣,“就这么想嫁宣义候世子?真是可惜了,你的夫君是我——顾府二公子,你最讨厌的顾砚舟。”
“顾砚舟”三字咬得极重,生怕她听不清似的。
果不其然,听到“顾砚舟”三个字,她脸色陡变,厌恶之色溢于言表,“不!我不嫁!我才不要嫁顾砚舟这个浑蛋!从小他就缠着姐姐,为了打发我,还模仿夫子笔迹骗我留堂罚抄,只为了和姐姐去看皮影戏,他就是个——”
说着说着身下陡然一轻,天旋地转过后,只觉自己高了许多,仿佛抬手就能碰到天。
她好奇地看了两眼,继续絮叨:“他就是个浑蛋!还有那份糖糕,那是姐姐买给我的!凭什么他也有份!更可恶地是,姐姐那么喜欢他,可他呢?在得知圣旨要招姐姐进宫时,竟然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宋司韫气愤地锤肩,丝毫不顾身下人死活自顾自道:“他就是个懦夫!胆小鬼!明明爹娘都默许他是姐夫了,可在姐姐危难之时,他却将姐姐抛在深宫,连个解释都没有跑去北疆了!”
说到这儿,手里又猛地一甩,恶狠狠道:“我当初就该一马鞭抽他脖子抽死他,抽胳膊上还是太轻了。”
“就该抽他脖子,抽.......”
渐渐地,声音没了。
顾砚舟垂眸看着脚前因她一挥掉落在地碎成几瓣的酒壶,久久不曾动作。
脑中不可自抑地想到四年前出征的场景。
那夜天很沉,很黑很黑。
北疆战士吃紧,太子代替陛下亲征以振军心。他作为太子伴读,自不可推卸。
那日大军刚出城门,就有小兵传话,说有人找他。
今日出征他连兄嫂那边都没来得及说,能是何人找他?
正思虑着只感觉一道劲风从耳边滑过落在左臂,火辣疼痛过后,便是少女蛮横的谩骂:“顾砚舟你浑蛋!你就是个懦夫胆小鬼负心汉!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来日京都再见,我一定打死你!”
说罢又离开。
来去只有数息。
他认得那匹马。
是他特地从马厩选了两匹一模一样的送给宋府两位小姐的。
前几日,他还在教她们骑马。
学的真快,都敢自己骑出来了。
顶着众将士疑惑的目光,他忽地生出这般不合时的感慨。
见她安全进了城门,他才对着全军拱手道歉:“对不住,因顾某私事耽搁行军。”
马车内,太子殿下率先出声替他解围,并勒令再不许提这事。纵使众将士满心疑窦,也只能在心里挠痒痒。
那件事,他从未解释过。
是以,连殿下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值得一个女子冒着声名尽毁的风险也要追出来找他。
想到这儿,顾砚舟忽地垮了肩膀。
那件事,他的确有错,可他——
不悔。
纵使再来一次,他也不会以整个顾家为赌注。
这是十三年前爹娘相继去世、兄长也为寻他断了一条腿仕途再无可能时他起的誓。
终生不变。
月色泠泠,最是无情。
顾砚舟抬腿迈过地上的碎瓷片,朝秋水苑走去。
这一路,真的很长、很长。
翠羽雀梅的醒酒汤都放温了,才瞧见二人身影。
瞧他神色不对,两人也不敢多言,只伺候姑娘用过醒酒汤安置后,又引着姑爷去了客房便也歇下。
月上柳梢,迷迷沉沉时,守夜的翠羽突然感觉床上有动静。
揉着眼睛回头,还未起身就看见自家姑娘一双眸子生亮,绷着脸问:“顾砚舟呢?”
翠羽吓了一跳,捂着怦怦跳的心口,哆嗦着指了左边,“姑爷在客房歇着呢。”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宋司韫掀了被子,起身穿鞋,披着外衫临出门时又叮嘱:“去床上睡吧,地上不舒服。”
话落便气势汹汹出门。
翠羽关上门,还没回过神就听见“砰”一声巨响,心头又是一惊。
得,不用睡了。
已经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那厢,宋司韫憋着火破门而入,瞧见在榻上睡得正香的顾砚舟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顾砚舟,你说话不算话!”
一把掀开他被子,见他看过来,又道:“说好的查完要告诉我消息,如今消息呢?”
默默松开腰间软剑,疲惫地揉着眉心解释:“你醉成一滩烂泥,我如何告诉一个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