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天然问:“你怎么来了?”
程巷抿一抿唇,将眼神一点一点抽回来,落到陶天然脸上,倏然一下又弹开去。
抠了抠怀里抱着的书包:“我没什么事啦。我就是想着你缺课这么多天,我来给你送卷子……哈笑死,要是我感冒请假在家,有哪个同学特意来给我送卷子,我还不得恨死她!”
程巷咧开嘴,眼泪却倏然顺着浓密的睫,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自己先慌了一下,胡乱的抬手去抹。
陶天然微拧了一下眉。
听她大哭着说:“我拔牙了陶天然!”
陶天然:……?
她侧身把程巷让进去,程巷跟着她走过繁芜的花园,走到别墅门口却摆摆手说什么也不肯再进了:“我仇富。”
陶天然:……
程巷咧了嘴,小小声说:“其实吧我不好意思,见家长什么的,嘿嘿。”
陶天然:“我爸妈都不在。”
程巷那两条细细的眉毛扬了起来:“这么大房子就你一个人啊?”
“那我,”她踢了一下滚到脚边的小石子:“就更不好意思了,嘿嘿。”
陶天然便让她坐到门前的台阶上。
那是一栋意式别墅,门口铺着老式复古的红砖。陶天然拿着创可贴出来的时候,程巷坐在上面,两条小白腿细细的,从校服裙底露出来。
望着花园里被风拂动的树冠,也不知在想什么。
陶天然走到她面前去,蹲下。
程巷就慌了神:“诶诶诶我自己来……”
陶天然就停了手,把创可贴交给她。
“诶,”程巷挡她手的动作尴尬顿在原地:“你还真让我自己来啊。我们中国人这么说一般就是客气你知道吧,就好像过年有人给我发红包,我嘴上说着使不得使不得……”
“嘶!”程巷说到这里小小一咬舌。
因为在她废话的其间,陶天然已撕开创可贴轻轻贴在了她摔破的膝盖上。
陶天然的指腹永远那么凉,盛夏天撩过皮肤,似沁凉的露水。
程巷脸红了:“嘿嘿嘿。”
陶天然站起来,垂眸看着她:“怎么摔的?”
看她自己嘿嘿嘿笑了一阵,坦白:“其实我没跟老师请假,自己翻墙出来的,摔了一下,你看都破皮了,我还是蛮嫩的对吧……”
“你不知道你没来学校这几天,发生了多少事。”程巷说话永远絮絮叨叨的,鼻头小小的皱起来,像只花枝鼠:“周满跟隔壁班体委在谈了你知道吧?诶说起来同班一年多了,你知不知道周满是谁啊?”
“还有数学老师新镶了颗金牙你敢信么?这年头还有人镶金牙……”
陶天然并不真正对这些事感兴趣。
程巷絮絮叨叨的语调和盛夏傍晚的风一起,化为了某种白噪音,陶天然抱起手臂,倚在一旁的木纹廊柱。
记得那天风很轻柔,夏天正好。
程巷说着突然住了嘴,问:“陶天然,你冷吗?”
“?”陶天然摇摇头。
“喔,我就是想着你感冒是不是不能在这里吹风。”程巷足尖轻轻的在地面碾转一下。
陶天然垂眸看她一眼:“头抬起来。”
程巷犹然低着头。
顿了大概半分钟,她扬起那张小小的脸,眼眶泛红。
“我今天去拔牙了陶天然。”她哽咽着说。
“很疼么?”
“也不是说很疼。”程巷拼命的摇头:“不对疼还是很疼的。但是……”
程巷说着嚎啕大哭起来:“我拔完牙后舔着牙龈上那个洞回教室,看着你空了那么久的座位,好像牙龈上的一个洞啊!”
“我突然就好难过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陶天然不懂拔牙这件事为什么这么让人难过,她微一蹙眉,忘了要进屋去给程巷拿一些纸巾。
只是女孩过分浓密的睫哭得湿漉漉,像此刻扫在陶天然小腿的白茅草。
陶天然说不上为什么突然伸出手去。
程巷呼吸一滞,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第二次了。
陶天然伸手碰触程巷的睫毛。她哭出的眼泪浸进陶天然的掌纹,像一个湿漉漉的夏天。
程巷带着忽然停不下来的打嗝:“我就是想跟你说,夏天都到了你怎么还没回学校啊……”
“我就是想跟你说,夏天到了。”
陶天然点点头,也不知自己怎么就会说出:“嗯,夏天到了,我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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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天然没有进去程巷的葬礼,她想象不出来那个总是笑得鼻子皱皱的女孩,在一张黑白照片上会是什么模样。
她没有跟任何人提及前女友去世的事。
接下来一周,陶天然吃得很多。
她没有再点凉皮,也不让自己再吐。
只是一周后,她右牙根肿得厉害,连带着牙龈一跳一跳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