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与众人见了礼，黛玉笑问：“这般齐整？莫非社日又到了？我竟忘了。”
李纨笑道：“社日未到，今日请你们来，是为了一桩公案，需得大家定夺。”说着，她目光转向窗边安静坐着的惜春，“是四妹妹的事。”
众人都好奇地看向惜春。惜春被众人目光注视，微微有些不自在，垂下眼帘，低声道：“大嫂子说吧。”
李纨便笑道：“前两日老太太高兴，因刘姥姥来了，说起这园子里的景致好，又提起那年省亲时画的《大观园图》来，便说可惜那图未能尽善尽美。凤丫头便凑趣，说咱们家四姑娘画得好，何不干脆让四妹妹重新画一幅园子图，岂不又真又好？老太太听了，十分欢喜，当即就吩咐下来，让四妹妹给画这园子图呢！”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探春拍手道：“这是好事啊！四妹妹的画技我们是知道的，最是工细有神韵，由她来画，必定能流传下去！”
宝钗也笑道：“老太太既有此意，自然是看重四妹妹。这也是四妹妹的造化。”
迎春温柔笑道：“只是这工程浩大，辛苦四妹妹了。”
怜春亦点头道：“四妹妹心思静，笔法细，正合适。”
唯独黛玉，抿嘴一笑，眼波流转，似有话要说。
惜春见众人都看她，脸上并无喜色，反而轻轻蹙起了眉头，声音依旧是淡淡的：“老太太吩咐，原不应辞。只是这园子工程浩大，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一人之力，只怕难以速成，反倒辜负了老太太的期望。”
李纨笑道：“正是为此事叫你们来商议。老太太虽吩咐了，却也心疼四妹妹，说不得要给她些时日专心作画。依你们看，这假该怎么给？给多少日子才妥当？”
探春心直口快，先说道：“论理，这画园子确是大事，没个一年半载恐怕不成。只是四妹妹年纪小，也不好常年累月地关在屋里只顾画画，依我看，先请半年假，若不够，再续如何？”
宝钗心思缜密，摇头笑道：“半年恐怕太紧促了些。这园子山石树木、楼台房舍、人物花卉，一样也少不得。还要起稿子，斟酌布局，调制颜色……依我说，竟得一年的假。”
李纨点头：“宝丫头说得是。我也估摸着得一年。”
这时，一直含笑旁听的林黛玉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众人都看她，便用帕子掩着嘴，眼波俏皮地一扫，说道：“论理，一年也不多。这园子盖才盖了一年，如今要画它，自然也得二年工夫才行呢！”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都明白过来她是在打趣，不由得哄堂大笑起来。李纨指着黛玉笑道：“好个诙谐的颦儿！你这到底是在说画园子费工夫，还是在打趣盖园子费工夫呢？”
黛玉笑道：“我这是大实话。你们且算算，又要研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
她话未说完，宝钗已笑着打断她，接口道：“又要照着这样儿慢慢的画，可不是二年的工夫！”她二人一唱一和，更是引得众人笑个不住。
第67章
惜春也撑不住笑了，道：“林姐姐和宝姐姐就会打趣我。”
笑过一阵，黛玉又抿嘴笑道：“再说，这画园子还容易。昨儿老太太不是说，还要把昨儿那个‘母蝗虫’也照着样儿画上去不成？那才叫‘携蝗大嚼图’呢！更要费力了！”她这话，竟是直接调侃起前几日刘姥姥在宴席上大吃大嚼、被众人取笑的场景，将她比作了“母蝗虫”。
此话一出，满屋子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探春笑得手里的茶都泼了出来，伏在案上叫“哎哟”。宝玉若是在场，只怕要笑得滚到地上去。李纨笑得用帕子直拭泪，指着黛玉道：“颦儿这张嘴！真是……真是……亏你想得出这个名目！‘携蝗大嚼图’，哎哟，笑死我了！刘姥姥要是知道了，可不依你！”
宝钗也笑得花枝乱颤，点评道：“‘母蝗虫’三个字，把昨儿那些形景都现出来了。亏他想得倒也快。”这话明是评点，实则也是认可了黛玉的比喻精妙。
黛玉自己说完，也笑得喘不过气来，伏在宝钗肩上。满屋子的丫鬟们也都低头掩口偷笑，稻香村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怜春在一旁听着，看着黛玉神采飞扬、妙语连珠的模样，心中亦是莞尔。黛玉的机敏和口才，的确是无人能及，一句话就能抓住精髓，令人捧腹。只是这“母蝗虫”的比喻，虽极形象有趣，却也透着她骨子里的那份刻薄与孤高，对刘姥姥那样的村妪，终究是缺乏些同理心的。不过此刻大家皆在兴头上，倒也无人深思此节。
笑了好一阵，众人才渐渐止住。李纨揉着笑酸的肚子，道：“罢了罢了，说正经的。既然大家都觉得一年恐怕不够，那索性就多给四妹妹些时日。只是这假也不能白告，四妹妹，你且说说，都需要些什么东西？颜料、画笔、画绢，只怕你那里不全，还得让凤丫头给你备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