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春独自走上船尾，看着后方那艘官船上摇曳的灯火，又望向漆黑的前路和璀璨的星河。河风凛冽，却让她头脑格外清醒。
这一步，已然迈出。身后是渐行渐远的繁华旧梦与重重枷锁，前方是迷雾笼罩却充满可能的未来。她知道，南下的路并非坦途，扬州也非世外桃源，必有新的挑战和风雨等待着她。
但至少此刻，她们在一起，是自由的。
第137章
官船破开浑浊的河水，向南而行已有数日。最初的离愁与新奇渐渐沉淀，旅途的单调与对未来的思量开始浮上水面。这日午后，天气晴好，微风拂过河面，带来湿润的水汽。姊妹几人用过午膳，并未各自散回舱房，而是不约而同地聚在了主舱的轩窗旁。窗外是不断后退的江北平原景象，开阔却略显萧索。
探春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怜春，神色认真起来：“五妹妹，眼看再有几日便要进入扬州地界，诸多事宜，需得提前商议定夺才好。到了地方，环兄弟需即刻赴任交接，内帏诸事，还需我们自家理清头绪。”
众姊妹闻言，皆安静下来，目光投向怜春。这一路行来，怜春的沉稳、周全与隐约流露出的能量，已无形中成为众人的主心骨，连素来有决断的探春也自然而然地与她商量。
怜春微微颔首，她早已思虑周全。她目光扫过姐妹们，最后落在微微蹙眉、似有心事的黛玉身上，缓声开口：“三姐姐说的是。住处是第一要紧的。我们人多，需得有个宽敞、清净又安全的所在。”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温和，却抛出了一个足以石破天惊的消息：“林姐姐，在此之前，有件事需先告知你。我……我已命人将原扬州巡盐御史林姑父的府邸，盘了下来。”
“什么？！”黛玉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帕子飘落在地也浑然不觉，一双含情目难以置信地瞪着怜春，声音发颤，“你……你说什么？我……我父亲的旧宅？！”
不仅黛玉，在场所有姊妹，除了早已知道的探春，都震惊地望过来！购买一位已故前朝大员的旧宅，这绝非小事，所需银钱、手续都非同小可！怜春是如何不声不响做到的？
怜春迎着黛玉震惊乃至有些惶惑的目光，肯定地点头，语气清晰而沉稳：“是。正是林姑父当年的府邸。那宅子自林姑父仙逝后，一直空置发卖。我得知哥哥将赴扬州任职，便想着……或许那里，才是林姐姐真正的归处。故而早早派人暗中盘下，已着人细细修缮整理，一应家具用度，皆按旧时规制，亦添置了些新的，务求舒适安稳。”
她的话，如同重锤，一字字敲在黛玉心上。父亲的宅邸！那承载着她童年短暂欢乐时光、印刻着父母身影的地方！她原以为此生再也无缘得见，只能存在于梦中和记忆里！如今……如今竟能被买回？她能回去了？
巨大的冲击让黛玉一时失语，只是呆呆地看着怜春，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极度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找到根系的酸楚与慰藉所交织的复杂洪流。
“五……五妹妹……”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你为何……这……这得耗费多少……”
“姐姐不必问这些。”怜春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止住她的话，“只需知道，那宅子如今物归原主。姐姐日后想长住也好，想偶尔去小住、缅怀林姑父和姑母也罢，皆可随心所欲。那是你的家。”
“家……”黛玉喃喃重复着这个字，心如刀绞又暖流涌动，她猛地伏在案上，失声痛哭起来。这一次的哭泣，却与往日那悲春伤秋、自怜身世的哀泣截然不同，那是积压了十余年的飘零之苦、思亲之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和安放的出口。
宝钗忙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亦是动容，叹道：“五妹妹……你真是……用心至深。”她再次被怜春的手段和深意所震撼。
湘云、迎春、惜春也纷纷安慰黛玉，皆为她能重返旧居而高兴。
待黛玉情绪稍稍平复，怜春才继续道：“那宅子颇大，共有东西两处大园子，并许多小巧院落。我如此安排，大家看看是否妥当。”
第138章
她条理清晰地说出计划：“东边那座园子，原是林姑父的书房及主要起居之所，更为轩敞大气。便让姨娘和环哥哥居住。我已命人换了匾额，题名为‘福瑞园’，取福寿安康、瑞气盈门之意，也合姨娘的心意。”——这名儿果然世俗又吉利，很对赵姨娘胃口。
“而西边那座园子，”怜春看向黛玉，声音更柔，“据说是当年姑母和林姐姐居住之所，更为精巧雅致，亭台楼阁，移步换景。我想，那里便由我们姊妹几人一同居住。也已题了新匾，名为‘百花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