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一个飞针走线，一个从旁指点提醒，配合竟是默契无比。
宝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敬佩。他从未见过五妹妹如此模样，沉静，敏锐，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而晴雯，虽已离开他，那身超绝的技艺和那股子不服输的刚强劲儿，却丝毫未减，反而在怜春麾下，更添了几分沉稳。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窗外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屋内早已点起了明晃晃的烛火。晴雯长吁一口气，终于剪断了最后一根线头，整个人几乎虚脱般向后靠去，脸色苍白，但眼中却闪烁着成功的光芒。
“好了……二爷瞧瞧吧。”
宝玉几乎是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捧起雀金裘，对着灯火仔细察看。只见那破损之处，已被完美地织补起来，新缂的海浪云纹与周围原物浑然一体，金翠交辉，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唯有凑得极近，仔细分辨，才能隐约看出一丝新旧的微差，但这已远超预期！
“天哪！天衣无缝！简直天衣无缝！”宝玉喜得声音都变了调，捧着雀金裘如同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对着晴雯连连作揖，“好姐姐！你真是我的救命菩萨！这手艺，简直是神乎其技！”
晴雯累得说不出话，只摆摆手，接过怜春递来的热茶，慢慢喝着。
怜春也仔细看了看补丁处，点头赞道：“果然好手艺，辛苦你了。”她又对宝玉道，“虽是补好了，但仔细看终究有些微差别，明日穿去，还需小心，莫再让人凑近了细瞧。”
宝玉连连点头：“我省得！我省得！能补成这样，已是侥天之幸了！”他珍而重之地将雀金裘叠好，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这时，他才注意到晴雯疲惫不堪的脸色和怜春一直以来的陪伴相助，心中涌起满满的感激，正色对着二人深深一揖：“今日多亏五妹妹和晴雯姐姐！此恩此情，宝玉铭记在心！”
怜春扶住他：“二哥言重了。快回去吧，免得府里惦记。路上仔细拿着，别再淋了雨。”
宝玉千恩万谢，方抱着雀金裘，心满意足地去了。
送走宝玉，怜春回头看向瘫在椅中的晴雯，眼中流露出真切的心疼：“快回去歇着，今晚不必再理事了。我让厨房给你炖碗燕窝粥送去。”
晴雯心中暖暖的，笑道：“谢姑娘。其实也没那么娇气，就是眼睛有点酸。歇一晚就好了。”她看着怜春，由衷道，“今日也多亏姑娘在一旁指点，不然那云纹走向，我眼花时差点弄错了。”
怜春微微一笑：“是你手艺好。快去歇着吧。”
第87章
时日如水，静静流淌。自那日补裘之后，府中日子愈发平静顺遂。贾环埋首书案，用工愈勤；赵姨娘安于享乐，甚少生事；内外事务有晴雯一手打理，井井有条。怜春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宁，每日里或看书，或莳花，偶尔通过意识链接询问安娘子外间产业情况，日子过得充实而平静。
这日，她正翻看一本旧年签到时得的古籍，目光扫过书页间一枚干枯的茉莉花书签，心中忽地莫名一悸。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浮上心头，她下意识地屈指计算着时日……距离宝玉那日来补裘，已过去了好几日。在原本的命运轨迹中，再过俩月，便是那个“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俏丫鬟晴雯，被逐出大观园，凄惨病死的时刻！
怜春猛地合上书卷，心脏不受控制地急促跳动起来。虽然她知道，如今的晴雯早已脱离怡红院，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遭人嫉恨的丫鬟，而是她静容府中得力可靠的管家娘子，身体健康，受人尊重。但那股源于知晓“原著”结局的寒意，依旧瞬间攫住了她。
她起身，缓步走出书房，下意识地想去寻晴雯的身影。穿过回廊，远远便听见晴雯清亮利落的声音正在吩咐一个小丫鬟：“……库房里那批新到的杭绸，仔细检查过了有无虫蛀霉点再入库登记，料子单子一并拿来我过目。再去问问门上，前儿订的那批景德镇瓷器送到何处了……”
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却又并非颐指气使，只是就事论事的干练。
怜春停下脚步，倚着廊柱，静静望去。只见晴雯正站在庭院中的海棠树下，春日阳光透过初绽的新叶，在她那身青缎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身姿挺拔，眉眼间虽偶见操劳的疲惫，但更多的是自信与沉稳的气度，与记忆中那个最终被拖出怡红院、病死在芦席土炕上的凄惨形象，判若云泥。
一股巨大的庆幸与欣慰涌上怜春心头，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冲动——她要为晴雯做点什么，不是为了庆祝，更像是一种对宿命的无声抗争，一种对崭新生命的郑重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