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朱耶举了举手里正在制作的一顶头冠。不知用了什么技术,日月星辰的徽饰果然悬浮其间,他的手工向来是好的。
“可惜模拟的这次文明,他们完全没有‘神’这个概念……”诺雅放下书,揉着额角站起身,艰难地移步到朱耶身边,拿起那顶头冠戴到自己头上。然后学着文献配图里统治者肖像的模样,面无表情、下颌微扬地迈步走在复杂的模拟器之间。
“倒像那么回事儿。”朱耶说。
“说起来,我们的确也可以算是……”
“当然是。”
“就是……走路太累。”她回到座位上,由于母星的重力只有这里的三分之一,他们的腿部非常细长,要靠双腿行走的话十分费劲。她取下头冠交回朱耶手中,“我很喜欢这个玩意儿。可以送我吗?”
“没问题。”朱耶给诺雅看头冠的两侧,刚好有卡口可以固定在面罩上。
“谢谢!以后它就当我的工作装吧!”诺雅重新将头冠固定到面罩上去。沉重的行走让她想起母星,“要是在母星就好了。”她不经意说出口。
其实他们都没在母星上生活过,对母星的印象来自分裂体的记忆。他们的母星体积很大,而且资源丰富,人口趋于饱和。宇宙中体积达到母星级别,且适宜生存的星球并不多,中心恒星膨胀为红巨星后,他们不得不成为一个四散的种族。为了保证种族的火种,所有人口被分流为五十四个编队,朝不同方向开始了大迁徙,在宇宙中不停跋涉寻找新的栖身之所。九百多年前,第十三编队找到了这里。诺雅和朱耶就是十三编队成员的后裔。
“现在,我们的母星是这儿。”朱耶提醒道。
分裂体的记忆历历在目。大迁徙启动仪式上,族人在大平原上集会,仰望太空轨道上第一编队的九千四百五十七艘母舰依次等待启航。族长的影像投影犹如一座山般大小,每个迁徙者都能透过舷窗或大屏幕看到他最后的演讲:
“走吧!不要再挂念一个无法回来的地方!”
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族人没有走。他们有的是因为身体状况太差,无法承受加速带来的超重反应;有的则是希望能目睹母星的变迁,直至最后一秒。
“现在,所有人都相信宇宙的半径只有五光年,这是件很糟糕的事。”蕾切尔一边说,一边磨咖啡豆。研究所里真正的工作很少。
“那你信吗?”
“我们这个研究所只有四个人,很可能是知道一切真相后还仍然不愿意相信的最后四个人。如果我相信了,那就只剩三个人了。”
“你怎么确定我不信?”
“你要相信的话,上个月面试时怎么不转身就走?你留下来了。”
姜然一时语塞。
“不过,理想这玩意儿太脆弱了。埃布尔最后那段录音没打碎你的理想吧?”
“不瞒你说。我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埃布尔都是我最崇拜的人。我想走得比他更远。”
“我有个感觉。”蕾切尔把磨好的咖啡豆装进壶里,“那张无形的隔膜,和死很像。穿过那道界线就像一个人死了,死后究竟是什么感觉?当然,这么说也不是很恰当,人死后所有器官都停止活动了,不会有什么感觉。你可以想象心脏停止跳动后但大脑仍在工作的那段时间。死后的感觉只有死过的人才知道,但他却再也没办法活过来告诉我们。穿过界线也是一样,很可能存在另一个世界,但对于我们来说,那个世界是单向的,所有人都有去无回。只有去了的人知道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所以,我还是想亲自去那里……”姜然说得有些底气不足,他以为这句话会换来蕾切尔的嘲笑。
“所里这几个人谁不想呢?”这是蕾切尔的回答。
所里有一个月的新年长假,半年来,这是姜然第一次回家。
父亲的腿还是老样子,高位截肢后只剩下两个肉红色凸起的断面。很多年过去了,姜然一直不敢直视父亲的双腿。此刻,父亲正盖着褥子坐在床上。他看到姜然回来,放下手中的书,费劲地把身体撑到面对姜然的方向,招呼姜然自己去冰箱里拿水果,说那些水果都是纯天然种植的,想着他要回来,母亲大清早专门去市场买的,花了不少钱。
“爸,你也吃吧!”
“我不用,我不用。”父亲连连摆手。
冰箱里的水果是梨,只有拳头大小,两个。他拿出其中一个,用水冲了冲,一口咬下去就是一半。一股酸劲儿从鼻腔往外冒,他感到自己仰望的星空是那样远,陷入的现实生活却是这样重。他又想起七年前的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