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菖当年临走前留下了一张能治标的药方,现在的梅观尘能将其上的内容倒背如流,他早已将药汤里中药配料的占比烂熟于心,闭着眼亦能凭着熟悉的气味抓药熬汤。
由于是私人行程,而非朝堂公派,他们最初每夜只能住在沿途的客栈,梅观尘会花费半吊铜钱,然后借用客栈的庖厨亲自为陆询舟熬药汤——他在为陆询舟熬药这件事上,从来只对自己与赵管家的手艺放心。
次日晨起,车马的铃铎已然震动;鸡声嘹亮,客栈沐浴着晓月的余晖。
他们再次踏上前往长安的路程。
沿途错过客栈的时候,他们难免会遇见劫路的山匪,然而陆询舟在江湖上颇有名声。得益于她从前在长安乐善好施、仗义疏财,常常帮扶一些江湖人士,加之她在福州为官期间清正廉明,更有百姓间口口相传的“陆青天”之美称,所以许多江湖人士都听过她的大名。
江湖人士间大多流传着一些识人的句子,为的就是防止误伤了那些好汉清士。一句“斯文相,丹凤眼,青天七尺半”,使得不少劫路的山匪好汉当下便认出了陆询舟,他们连忙放下手中的武器,笑着请陆询舟和她的家人们去山寨里借宿一晚,顺便摆宴赔罪。
陆询舟谢绝了摆宴和借宿,只是与夫女只是稍加在寨子里歇息了一个时辰,次日便连忙启程,为的是赶紧赴京奔丧。
到达长安已是仲夏五月。
陆询舟先将梅观尘和陆绥安置在陆府,而后便立马风尘仆仆地赶回丞相府,当她冲进母亲的灵堂时,正在灵堂守孝的二兄陆玉瞻才发觉眼前的妹妹竟是如此陌生。
他不见妹妹三年,她的身高未变,容貌却憔悴了不少,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年户部侍郎,如今经历岁月的积淀变得深沉,但骨子依旧是与母亲一脉相承的儒雅。
陆玉瞻看着妹妹,脑海中下意识想出一句话:她已非人,灵魂却尚存于世。
陆询舟已经悲伤到极致,人在这种情况通常已经不会有什么表情了。
妹妹红着眼睛,面色极度平静地问他阿娘是如何去的。
“外祖父去世,阿娘去奔丧的途中意外落水,被救醒之后患了风寒,不久便去了。”[四]
话音刚落,陆询舟冷不防地紧紧抓住陆玉瞻的衣领。
“你确定?”她冷冷地问道。
不可能。
阿娘和自己一样患有蛊毒,她的瘟疫尚且能痊愈,阿娘只是得了风寒,怎么可能就此去世?
陆玉瞻被陆询舟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他害怕地点点头:“随行的家仆就是这么说的。”
陆询舟静静地看向灵堂内的木棺,她知道母亲正安静地睡在里面,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
她默默地松了手。
“对不起。”
“没事,二哥不在意。”陆玉瞻表示自己完全理解妹妹因为母亲去世而做出的一些比较激动的行为。
“大哥和三哥呢?”
“你不在长安的这段日子,大哥成了燕王的幕僚,他就是按礼制和你当初一样回来守了一个月的孝。三弟他从军了,我们不想让你烦心,所以之前未告诉你,他被派往巫州参与镇压前阵子爆发的起义,一时半会儿无法归来奔丧。”
因为妹妹离京许久,于是陆玉瞻同她讲了好些事情,帮妹妹补充了一下她离开长安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阿娘去后圣人罢朝三日,圣人带着皇族与在京诸官皆来吊唁,礼部那边给阿娘的谥号是“文正”,按正一品官员的礼制下葬,此外圣人还下旨允许阿娘配享太庙。
好友沈奢自她离京后接过了户部侍郎的位置,贞安三年陆询舟抗旨后他便得了机会升任户部尚书。
李安衾再婚后广纳面首和美妾的事情他不知道妹妹在福州听说了没,但他觉得妹妹应该已经放下了,索性用正常的语气略讲了一下。
至于信阳公主李吟霁,她学习了嘉允大长公主明哲保身,拒绝入朝从政,在公主府里夜夜笙歌。
嘉允大长公主因为阿娘的离世悲痛欲绝,前阵子大病了一场,醒来后还是浑浑噩噩的。最后她私下来找陆玉瞻,请求他让陆询舟回京之后来探望她——大概是小山你与阿娘长得最像罢了。
“大概就是这些事了。对了,我们明日随阿娘的灵柩奉丧归葬扬州,辰时动身,询舟你现在先回府收拾收拾,把妹夫、小绥他们安顿好,今晚过来同我守孝。”
陆询舟沉默地点点头。
那时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灵堂中央的木棺。
陆询舟眸色一暗,她怀疑阿娘并非意外离世,而是死于他人之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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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丞相府换了身孝服,陆询舟徒步[五]回到在京时的故居,那时她便在陆府门口恰巧碰见了隔壁公主殿下下朝回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