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徒蒲山,为师晨闻苏州有西域商客至,货有奇珍草药数种,价值千金。子鸿晓御车,与荷通讲价,为师善辨物,故三人成行,赴苏州一日,汝且暂掌药堂一日,为师翌日临午必归,勿念。
虽然这三人不是出去凑热闹,但是被抛弃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
好歹也是回春堂的金牌医师,师父外出采药时她甚至还能在药堂里顶上半边天,再往早些年说,她也曾是名冠长安的风流人物,如今却要被迫帮不靠谱的师父看守药堂,也是颇为无奈。
陆询舟吃完冷馒头,叹了一口气。
中年人靠坐在胡椅上,望着空荡荡的药堂,终是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堂外熙攘的人流,思绪飘出去了几分。
归根结底,若不是那个女人,她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等地步。
几个月前得知她要入扬的消息后,陆询舟表面上并未有什么反应,然而内心却还是生出了淡淡的故旧之思。
十年了,她已经恨不起她来了。不爱了,但依旧刻骨铭心,曾经年少时哪怕暗暗默念那个名字也要雀跃不已,如今再入耳也还是会在一潭死水里掀起些许波澜。
对于见她一事,陆询舟随缘。她丝毫不畏惧见到她,也并不想打扰到自己“逝者”的身份。
走出药堂,站在阶前。
长街上人烟浩闹,孟夏四月,草木葳蕤。天色蔚蓝,艳阳高照,白云缥缈。街边桑柳成荫,蝉鸣阵阵。秦淮河上,船舸来往,渔歌互答。
夏日的大好光景中,她莫名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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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衾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可她还是会拜佛。
日日吃斋诵经,每个月里拨出三日在相国寺祈福,那岁岁源源不断的大量香火钱更是不曾亏待了佛祖。
尽管希望很渺茫,但她还是会想:若世上真有神佛的话,能否看在我如此虔诚的份上,让她来世安宁长乐。
还有就是轸儿,阿娘虽然对他向来严格,但并不奢求他未来有所成就,阿娘只愿他身体康健,一生平安喜乐,如此甚好。
思绪回到当下。
辚辚向前的马车外,那扬州刺史一边骑马随行,一边傍着车窗絮絮叨叨。
“殿下大可放心,回春药堂的大夫可都是承了蒲医圣的衣钵,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保证能治好小殿下的病。”
身侧,采薇怀中的孩子呢喃着:“不要走……阿娘不要走……”
李安衾倾身温柔地摸摸李轸的脑袋,温声哄道:“阿娘不走,轸儿乖。”
一行人马停在了回春药堂面前。
“张明府!?”
马车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随后便是扬州刺史用颐指气使的口气喝道:“区区贱民,见了长公主的车驾还不下跪!”
李安衾很头痛,她想她迟早有一天要找个机会,同自己那皇侄参一本这位狐假虎威的扬州刺史。
马车车帘被撩开,李安衾接过采薇怀中的幼子走下车。
小伙计冲进药堂里喊大夫:”蒲山大夫!有病人!”
陆询舟方从药室拣了几味草药出来,欲配置新药方,闻声喝住小伙计:“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师姐师姐,那淮苏王殿下生病了,公主殿下和张刺史都登临药堂,门外的阵仗老大了!您先赶紧去替小殿下看看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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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衾看见蒲山大夫的第一眼便愣住了。
那时,公主殿下的呼吸一滞。
一瞬间,死守着多年情绪洪水的心理大坝猛然裂开一条缝。
随后,大坝轰然倒塌。
一切的一切都山呼海啸地向她袭来。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思卿,念卿,不见卿,原来正因卿尚息人世。
侍奉在一旁抱着小殿下的采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眉如墨画,唇若点朱,五官清润周正。女子风姿秀美,长身清癯,岁月未曾磋磨去她的风流气概,反添几分成熟女人的韵味,她依旧是世人记忆里的少年君子。
这这这这这——不正是故去了十年的阝击四娘子吗?
陆询舟不自然地咳了几声。
“咳,草民蒲山参见长公主殿下。”
她照例要跪拜,却被那个女人猝不及防地扶住,手腕被狠狠攥紧,女子眸色微暗,笑道:
“蒲、山,是吗?蒲大夫不用跪了,还是速速为本宫的爱子就诊吧。”
长公主殿下故意咬紧“爱子”两字,希图在这个人脸上找到一丝不自然。
可惜什么也没有,陆询舟只是暗暗地抽回手,表面淡然地坐回诊桌前,开始为李轸就诊。
望闻问切,一气呵成。陆询舟面无表情、内心波澜万丈地提笔写下药方,而后转身递给旁边的小伙计去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