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我不断越过横在难以被称为小径上方的粗大树根,闪避着劈头盖脸抽过来的枝丫,我看到狙击手逐渐放大的背影。她穿着黑色制服,舍弃了沉重的狙击枪后也许能跑得飞快,但仍不够快。我看得到她没有包起来的马尾辫轻轻跳动,宛如错乱的钟摆。
十米……五米……
在最后一段距离中,我猛地张开翅膀,推进器迅速启动发出蛇一般的“嘶嘶”声。狙击手以令人惊叹的速度转身面对我,她仍在向前冲刺的惯性影响之下,只是随着转身变成了仰倒。如果我不迅速改变方向,将会从她上方直直掠过。
而她手中拿着的,确凿无疑是一把枪,等待合适的机会将子弹洞穿我的要害。
我猛地扎下脚步,靴子踢起大片泥土。推进器嘶吼着以示抗议,但那部分没有我的四肢容易掌控,启动和停止所需的时间也许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狙击手在同一时刻抬起了枪口,并随着我的向前而精准移动。我可以躲开,但也毫无疑问将失去这次捕猎的优势。如果我不躲避,子弹也许会造成无可挽回地伤害。
在这一刻,我们的距离已经拉到极近,只要再多一秒我就能用膝盖顶上她的咽喉。但我也已看出,狙击手并不打算给我这个机会。
没有选择闪身躲避,我飞快抬起一只手挡住了近在咫尺的枪口,然后用力拧向一旁。枪声和从掌心传来的振动一样令人吃惊,子弹打穿了我的手掌,但同之前一样未能激起疼痛反应。当我继续推开枪口的时候,第二枚子弹继续造成伤害,并进一步扩大贯穿伤口。
枪口从我的手背上冒了出来,像是个惊叹号的顶端,沾满了明亮的蓝色颜料。
与此同时,我的右手按在了狙击手的胸口,然后直直插了进去。我的手指穿过机体外层以及复杂的线路,精准地握住仿生组件中等同于心脏的部件:脉冲调节器。
那小东西光滑冰冷,以令人惊叹的幅度和频率振动。
狙击手的眼睛中是否闪过恐慌的神色?在我拔出她的脉冲调节器之前,那双眼睛中异样的光芒看上去更像是挑衅,而非明知自己一败涂地、必死无疑时会有的害怕。
然后我抓着脉冲调节器收回了手,但身体仍旧压在狙击手身上。
她的身体猛地弹了一下,嘴巴张大了,并且没有再合上。失去脉冲调节器的仿生人只有三分钟紧急维修时间,然后系统就会强制休眠。
“谁派你来的?!”我抓着脉冲调节器的那只手攥紧成拳头猛击她的下巴,不是出于震慑——仿生人无法感知疼痛,至少是这类疼痛——而是出于真假难辨的愤怒。
不可能是父亲,父亲在这个世界的影响应当已经终结才是。我确信我当时真的杀了他,哪怕只是父亲的众多复制品之一。
狙击手发出的声音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但脸上却露出讥讽的笑容。
“你。”她艰难地说。我无法判断这是个未完成的语句,还是她打算用这种答案来迷惑我。
我掐住她的脖子,克制住想要用力摇晃的冲动。“为什么杀卡姆斯基?”我继续逼问,“你的任务是什么?告诉我,告诉我我就把脉冲调节器还给你。”
“你必须记住……”狙击手晦涩地说,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那是不断失去控制力的效果之一,就像不受控制地滑入纯黑的梦境,“……旗帜。”
然后她双眼中的光芒消失了,我抓着的不过是一具塑料玩偶,其中的意识已经像火星一样在寒风中彻底熄灭。
我扔掉她的脉冲调节器,然后缓缓站起来。森林在我身侧低语。洞穿手掌的枪管拔出来时流了很多血,但看上去就像一场颜料泄露事故。
当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引起我的警觉时,我震惊地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是卡姆斯基的仿生人保卫队,他们穿着同一的制服,但并没有显示出任何侵略性,事实上,领头的是那个曾经帮我们泊车的仿生人,至少是同一型号、同一批次。
“请你放下武器,”他说,“我相信你没有伤人的意图。”
我把狙击手的遗物扔在地上,同时收起翅膀。如果我想伤害他们,开枪并非做好的选择。匆匆一扫之间,我起码看到了十三个仿生人,但其中之一迅速吸引了我的目光。
同样的白衣,同样的面容,但那不可能是德洛丽丝。
“你是谁?”我朝她走过去,“你的名字是什么?”
这个与德洛丽丝一模一样的仿生人回答说:“我叫格蕾丝。”
“德洛丽丝呢?”我在她面前停下脚步,用眼角余光扫视其余仿生人。但他们似乎无意对我做任何事,只是迅速处理狙击手的尸体,以及这片遭到污染的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