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君愿将它翻来覆去看过,仍未得出妃忘忧本次的考核意图。
从对战空面玲珑到现在,事态越发复杂起来,不像这位资深魔女一贯的利索作风。
但现在必然不是抱怨的好时机。
……总有什么东西,能提供线索,帮助自己破局。
她继续沿着石板路往山坡上走去,冉家堡垒的大门厚重恢弘,是铁木打造,再镶上一些尖突的铆钉。
但这回随手一拉,就轻易地打开了。
琴君愿沉默,然后摇头。
简直像在梦里似的,想去的地方,都能很快到达……
因为这个小插曲,她倒是打开了思路,主动尝试操控眼前所能看见的画面。
冉家堡内,让她幼时害怕的祠堂、不愿去的女塾都不见踪影,在想象中与母亲留下美好回忆的凉亭、小厨房、眺望楼,或是锻造坊、校场,比比皆是。
好好的堡垒成为她的幻想迷宫。
她第四或第五次路过一处适合初入门女童练剑的场地时赫然发现,自己把对母爱的渴望,与曾经对师尊的孺慕之情混合在了一起。
或者说,她其实暗暗把凤临当成了母亲的替代品。
这的确是这么多年来,她不想面对的事实。
小时候没了母亲,于是很见不得别家女儿和母亲亲密无间,拼命暗示自己现在的状态才是好的;
后来入了桃川,在凤临把自己当做妃忘忧的替代品改进的同时,她对他也有不同的私念。
可能得等到救下谨儿,与穗娘恢复了联系,她才慢慢将思路扭回正道。
但现在,因着玲珑被妃忘忧刺激,再次谈及母女关系,她也一样应激起来。
想到这里,琴君愿不得不苦笑应对……她素来被旁人称赞优秀正直,但若以她自己的标准来剖析内心,哪里会有这样好……
阴暗的想法当然有,把不光彩的事推给其他人做,还去检验最终进度,也不是没有过。
眼前这些就是证明。
连她二十多年前想要给表兄表弟设的陷阱,都活灵活现展示了出来呢。
……并不是没有做魔女的潜质。
玲珑曾经的点评相当到位。
凤临还有鹿宸都觉得自己与妃忘忧有相似之处,除去水木双灵赋,其它方面其实也有。
意识到这一点时,琴君愿只叹命运可笑。
近来与妃忘忧本尊相处下来,她觉得甚是唏嘘和可惜。
若她还再世,一定也会对自己很好,这样,自己对“母亲”这个概念就不会一直扭曲吧。
但较真起来,自己还是对“母亲”太有期待了。
仿佛它象征着包容坚韧的后盾,能成为自己尝试不同人生路线的温暖托底,给予基础指导外,还是很好模仿的对象。
可其实母女之间更应该互相倾听交流,而不是让“母亲”单方面成为自己的人生明灯。
琴君愿边想边尝试过各种脱胎于近些年新式设计的机关陷阱。
她惊觉,本来以为自己会是全然的愤愤不平,可并非如此,她还同时在庆幸。
庆幸有玲珑的存在,将自己硬生生从冰冷的湖水里唤醒。
但同时,是不是又将玲珑抓得太紧了呢……?
玲珑总不能也与自己对“母亲”的执念纠缠在一起吧?
自从叛出师门后,就将她看得越发重要,完全没想到她也会因为内心挣扎而变得脆弱。
根据妃忘忧和莫妮卡的故事,玲珑的离开时间,未必可以掌控。
曾经自己希望她完成任务就走,不要影响桃川剑派的安危。
事到临头,又真舍不得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她走之后,好好生活下去……
一个完全不会被清醒的她接纳的想法猛然出现在脑海。
琴君愿坦然面对这个几乎算是可耻的真实自我。
***
琴君愿轻轻掩上冉家堡垒大门,转身,重新将新孤芳剑握在手中,只有剑柄,暂无剑刃。
方才的下坡石板路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悬空吊桥延伸出去的三条岔路。
三个不同外形的空面玲珑在吊桥的这一端正对着她,均摆出迎战的姿势,渗人非常。
黑发幼年的以尖锐指甲作为武器,金发少年的将掌心雷幻化成两把匕首,而金发成年的才拿着那把细长苍白的骨剑。
现在的琴君愿面对这些的感觉和刚才在萧瑟黑夜中完全不同,何况她已经有了别的努力方向,不准备再继续刚才的缠斗。
“放马过来吧。”
她嘴上如此说着,手中剑柄的指向却截然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选择任何一条已经存在的岔路,琴君愿用无剑刃的孤芳剑往空白处一劈——意料之中的银光飞溅后,眼前整个世界轰然碎裂崩塌!
她眼睁睁看着三个空面玲珑,跟随自己一同坠落去不可预测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