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考察,光明正大。
大家一路说过去,体量相近、业态相似的酒店,她这一群每个人的工作就是语言简洁语速快也能说五分钟,加上讨论,要不是她强行把自己的几个工作说和上司“下来再说”,这会就能开一小时。而那一边,三十秒,多一秒也不知道是高利贷借的还是什么,一点儿不敢超。
尤其是这位大哥,对面一群女士中唯一的男士,说上周有什么活儿,忘记关键细节,问文件看了吗,想说没细看不太合适、说没看更不行,干脆把说了半截的话吃回去;上司哭笑不得一叹气,问他这周怎么办呢?他两眼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继续跟进啊。
什么时候完工?
他这时候来精神了,往前坐直,说自己争取哪天,如果不行,他要去干嘛干嘛,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要休假——休假也安排好了,老早就批准了。
休假也可以自古以来是吧?
她不消三十秒,也就分析完了许多事情,比如说谁的劳动强度大、谁的工作复杂程度多、谁的能力更高阶,这都不言自明。更不言自明的是,她肯定要给这人擦屁股。
看来人人都不免于感觉如同吃苍蝇乃至如同吃屎,这里不吃,那里总归会吃到,众生平等。
这是理性。
感性上:他妈的个巴子老子凭什么!
一腔怒气无处可去,寻找解释以自我安抚,顷刻想到了诸事源头:合并。为啥合并?两家酒店,合并在一起浪费人,人找个地方去,赔偿也是很贵的——
往下是裁员,往上呢?
此时散会了回去的路上,上司说你刚才说咱们散会下来讲啥?
“哦,那什么——”她把思绪重新捞回来,把自身整体的庞大需求、“供应商”们的庞大供应和迫切询问还有说着说着想起来的兄弟公司一块儿管要不要一起代招的问题全部说了,“带着一起去没问题,反正去年也是这样去的。”
和学校打交道的事情,她这位上司一般不喜欢掺和,无它,觉得自己的场面功夫在这一方面还不如祁越——上司有时候还好奇,说你这么一个偶尔脾气不好、对所有人标准都严格的人,怎么会能敷衍得了这些人?你不是一向很讨厌他们吗?
祁越总是笑,可是我要“进货”啊!再说人家还是有点天然道德优势的。自己反思,可能相对而言,是自己的道德水平使得自己潜意识里觉得代表资方的自己不占优势,所以比较倾向让步。后来渐渐觉得自己有优势了,让步也就成为了后面不让步的气与理。
以及,“对所有人标准都严格”,对章澈就没有,对章澈她没有要求,只有一昧地哄。
“你先不要忙着去招人,缓一缓。”上司沉静地说。那话语,听上去就像深秋的水塘,平静,寒凉。
刚才已经把种种急迫和里外需求说得很清楚了,当机立断立马就可以干,可以抢到更多,和好几家学校说的也都是好苗子先到先得,这时候还不让她去招人,必须有原因。必须有一个——
“因为合并?”
她毕竟和上司相当推心置腹,向来有话直说。上司曾有一天深深感叹,和她要不是上下级就好了,她问为何,上司说,那就可以好好做朋友了呀。
“是,”上司看她一眼,“也不是。”
是也不是。
因为和上司推心置腹到了想好好做一辈子朋友的地步,所以了解上司的内心和由此而生的许多微妙的表情。她看着上司的表情,看着那种比刚才的语调沉静稍微浅了一些的沉默暗示,知道“是也不是”不但是实话,还有跟深刻的暗示,有些作为体制内HR更清楚明白的不能说的大事。
好的HR都知道保守秘密的重要,也知道有时候说“不能说”的价值可能远远大于说“不知道”。她有时候暗示他人,知道这些就够了,知道了还要保密,就说“不说不问不知道”,懂的自然懂,不懂的永远不会懂,这是一种无言的筛选。此时这句“是也不是”也是一样,自己领会、明白、行动,就够了。
“好吧。我等你呼唤,先收集需求,反正也不是火烧眉毛的事。”
“嗯。”上司又不在说话。
剩下的时间里,她一边处理工作一边思考,“不是”的那部分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合并之后——她从地上捡起绳索,从脑海中拉过各种线头,汇成了一整条绳子——向上,就是组建集团,向外扩张,轻资产搞酒管公司。
这行业不怎么挣钱,甚至有人坦白地说酒店行业现在就是微利行业,都对,想挣钱的心也对,想做大做强的心永远都存在。更何况地方国资拥有的企业也不多,在一个旅游资源富集的省,支柱行业当然可以且应该扶植一家支柱性国企,既可以控制行业,也可以带领本地行业发展,挣钱都在次要——因为确实不容易——成为地方名片和政绩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