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都不算很好笑,不知为何,放在祁越身上就觉得十万分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确实该打!”
“不过除了那一次,其他剩下所有时间,除了大事大非的问题,道德上的好坏,我爸妈几乎不管我什么。想读什么书就去读,想听什么就去听,上网就上网,自己学习自己看,选专业的时候也不强制,只把握大方向,学真的能用的本事,不学虚的。而且其实——”
“嗯?”
“我觉得他们身教远重于言传。”
“嗯?”
“仔细想想,除了犯错的时候,专门会讲一讲你不应该这样、为什么、应该怎么样、为什么,其他时候很少把他们自己的事迹拿出来说,是后来我大了才喜欢交流这些事。小时候,都是他们偶尔说给我听,爸爸妈妈做了什么,像讲一个故事,很自然地说起自己或配偶的选择,‘因为你爸爸’‘因为你妈妈’觉得是怎么样,所以怎么样。现在想想这里面的逻辑是我佩服他们、相信他们的权威,听完了这些暗含着‘什么是对的’的故事,就接受了这种价值观,也从来没有在父母的言行中发现和价值观不符合的地方,自己的实践中也是不断发现这样做是对的、是好的、是舒服的。也许身为子女,也继承了父母的性格,先天也好,后天也罢,最后我成了和他们相似的人。”
她想祁越应该丝毫不知道自己此刻看她的眼神,里面竟有许多向往,“你和叔叔阿姨这么像吗?”
“除了长得像,吃东西习惯上,也像,其他能选择性继承的我有努力选择。”
“哦,爸爸妈妈给的还要挑三拣四——”
小狗听了,笑着伸出连锋利的指甲都没有的爪子,刮一下小猫鼻头,小示无用的惩戒,“我爸妈从来都支持我向外探索,他们自己保持开放心态,从来不守无用之旧,这么一说好像非常实用主义似的。而且从来都很愿意和我好好沟通,即便是在有点叛逆的时候。”
“你还叛逆过?”这比听见祁越说前女友还吸引她,因为前女友不稀奇,叛逆才稀奇。
“逃课,去网吧打游戏,偷爸妈的钱,不交作业,怕老师告状拔家里电话线,还有啥,我想想——”祁越用食指戳着下巴歪着脑袋,一副认真回忆的样子。
“你这算什么叛逆啦!”她笑,“你这不过是淘气。”
“我以为只有小孩可以算淘气,半大的总该是叛逆。”
她倒是顷刻懂了祁越的意思,“叛逆可不见得是青春期特权,人有了年纪照样可以离经叛道。”
“哦,王功权。”
“人家私奔怎么啦——”
笑闹一阵,气息喘平,祁越放松而认真地说:“我不能自夸在公允地意义上,我爸妈是最好的爸妈,我也羡慕阿城,知青归来还可以和父母讨论黑格尔。作为子女,单纯在这个家庭里,我的父母是最好的父母,不是因为他们是我父母,而是因为他们给了我安全感,给了我爱,也有足够的知识与阅历,让我愿意和他们沟通,也能够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坚持觉得坚持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是最好的,做人,要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说着,往沙发深处一窝,“我觉得,父母能给孩子的,最好的也就是这个,一种可以继承的、有意义的价值观。我们当然可以说,意义是虚无的、是人自己赋予的,这是很哲学层面的分析,但我觉得,世俗的层面上,有的价值观可持续,有的不可持续。给孩子灌输要挣钱,且不说世上的钱挣不完,一日日追求挣钱的价值观是没有尽头的,只会带来痛苦。应该给孩子一个能够尽情享受生命、并且获得自己的平静的价值观,不必一定约束他去认定‘什么是好的’,应该让他们自己去寻找、是错、乃至推翻重建。”
“你拥有这样的能力,是因为你一路成长而来经历的这一切,但这一切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的。你幸运啊,就像,说起来的确父母给孩子的最好的就是这样的思想上的基底,可惜很多父母,自己也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小猫伸出爪子托着小狗的下巴,拉着靠近自己,“你很幸运,我也很幸运。”
啵。
她自觉自己幸运,也不光是因为遇见祁越,细微而准确地讲,是因为祁越是这样的人,自己能享受尽情谈话与深度交流的乐趣。能说到一起,能从很深的层面上说到一起,已经比很多人幸福。
第四十一章
章澈对祁越的家庭谈不上羡慕,只是有一种替祁越觉得欣慰和幸福的满足,毕竟她自己的家庭也差不多——自己的父母还都是大学老师,如果自己当年要和父母亲讨论,经济学和物理,当然完全可以,似乎部分实现了祁越所谓羡慕阿城家里讨论黑格尔的梦想;要说不足,大概是都是学校里的,书香气和书生气都比较重,不如祁越的父母接触社会的经历和层次丰富;要说差别,大概就是家里血缘关系近、过年总会碰面在一块儿亲戚更多,也就多有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