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哥变了脸色,眼神躲闪:“我们也想打死他,可他酒醒后跪地认错,说大错已铸成,言秋是他救命恩人,他会一辈子对言秋好。他家高门大户,能让言秋享一辈子福。想想你家,你才二亩地,还得租地过活。我小叔没儿子,族里不许他把地给言秋做陪嫁。言秋去了你家能过啥好日子?你家房子年年漏风漏雨,下雪都怕塌了。”接着补刀:“言秋从前愿意,那是小叔定的亲。如今她大了,做绣活卖也知道生计艰难。她回家说,连好些的丝线都只能看看,买不起。她跟我娘说,很怕嫁进你家。现在正好身子……不干净了,她想跟着富商去南边。富商给了二百两让我娘给她置办衣料,去了那边有独院丫鬟伺候。言秋跟我娘说,若是进了你家,这辈子都不敢想。她如今也不敢出门,生怕碰到你们母子质问她。冯家安,看在我小叔份上,你就让言秋过点好日子吧!你知道的,言秋没下过地,没吃过苦头的。她让我来劝你,就当她求你。”
最后这句话像针一样刺得他脑子发懵,愤怒却找不到出口。大堂哥又道:“言秋说退婚对不起你,让富商补你家一百两银子,放她和富商走。”
“我不信。”冯家安声音发虚。
大堂哥一副苦口婆心:“傍晚在村口槐树林,你见见言秋吧。她说还要见你娘。到时候你们把银票收了,省得她心里欠你们的。”说完,大堂哥就跨出屋子,去和院子里翻晒柴火的冯婶子说了几句,气得冯婶子浑身发抖。
岭南茅屋里的冯家安,心痛得浑身发颤。眼前清晰地浮现出那个改变了他和言秋一生的、暮色沉沉的傍晚。他和娘求证似的去了那片熟悉的村口老槐树林。槐树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将树下人的身影拉扯得鬼魅般细长。让他们母子愤怒的是,大堂哥带来的不是言秋!他刚想质问,却见穿着绸缎的富商站在那里。大堂哥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注意到心虚的言秋躲在树后,不敢出来见他母子。
他的母亲,枯藤似的手颤抖着,接过了富商递来的、整整一百两银子的银票!那富商腆着肚子,眼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听到他和言秋有了“肌肤之亲”,冯家安恨不得一拳打死他!可想到“铁了心”要跟富商走的言秋,他生生忍住了。
回家后,他和娘商量,想把银票给言秋傍身,怕富商给言秋置办衣料钱被大伯母吞了,做妾身上多点钱也好打点下人。他娘却不愿意,气愤道:“赵家姑娘大堂哥说,言秋怕有了身子想早点走,这钱是补偿我们的!看在你先生份上,我不出去坏她名声了。庚帖我都还了。这银票留着修房置地给你娶亲!”
“娘,就当我还先生恩情。”
冯婶子想到儿子能读书习字,赵先生常留他吃饭,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银票给了儿子。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守在了言秋大堂哥家院子的拐角,想等言秋早起做饭时,把银钱给她。等到天蒙蒙亮,他怕被发现,正想换个地方躲,却听到早起的大伯母对大儿子言秋大堂哥道:“怎的起这么早?是不是想上街花钱?别手里有钱就攥不住!钱留着修房!”
大堂哥高兴道:“娘,才发了财还不能过两天享福日子了?”
大伯母声音充满遗憾:“你别说,你二叔二婶都是短命鬼,他们闺女倒好命,能去富人家穿绫罗绸缎,丫鬟伺候。”
“娘,您也是有福气的人!”
大伯母又遗憾又贪婪:“唉,你怎的没个貌美的亲妹子?要不然咱家福气还不止这些。你看人家昨夜走的时候坐的马车,咱这辈子还没坐过呢……”
冯家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魂落魄走回家的。路上碰到早起的村人打招呼,他也浑浑噩噩没有应声。原来言秋当真是急着走!一拿到退婚帖,连夜就走了?难不成……当真怕有了身子?
一阵窒息般的恶心涌上喉头,胃里翻江倒海。他后悔昨天没给那畜生一拳!他想大声质问言秋,是不是嫌弃他穷,顺水推舟和富商成就好事想退婚?可当他看到自家凹陷的房顶;墙缝能穿手而过的破土墙;长满虫眼、四个桌腿垫了三个的破桌子,娘舀汤都不敢舀满,怕桌子不平撒了;娘舀玉米面时舀好了又万分不舍地倒回缸里一些……他的身体像被冻僵在原地,喉咙也被无形的铁钳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破败的院子,不知道该恨谁,该怨谁。明明先生说他读书有天分,他也拼命努力。他想告诉言秋,进了门绝不让她下地,他先去做夫子挣钱,不让她吃苦。等钱多了,说不定还能考个举人……总会让她和娘越过越好的。她怎么……就不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