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前面就是赵家村地界了,晌午前能到山脚下。”有根叔沉稳的声音从车辕传来,话语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
周叔低低“嗯”了一声,视线茫然地落在远处起伏的群山上。
马车驶入赵家村,沿着乡间小路蜿蜒前行。山上的草木尚未完全凋零,绿意中已夹杂着点点初染的秋黄。周叔让随从守着马车,只让有根陪着他,带了精致的点心和一大包袱纸钱,一步步向山上走去。
山路比冬日好走许多,土路干燥。快到坟塚时,周叔停下脚步,轻声道:“有根……去那边歇歇脚。”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波澜,“我……自己过去。”他接过有根挎着的纸钱包袱,独自一步步向言秋的坟塚走去。山风带着凉意,撩起周叔崭新的天青色袍角,也吹拂起他鬓边新添的几缕银丝。离坟塚越近,他背上那包纸钱似乎越沉,每走一步,心口便觉一阵闷痛。
周叔缓缓走到坟前,放下包袱,俯下身,仔细地拔掉坟头草叶尖上已经枯黄发黑的野草。
“言秋……”他轻声唤道,声音在山风里显得格外孤寂。“我……来看你了。特意挑了这个时节,路上不冷不热正好,免得你……心疼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新衣衫,“今儿来看你,特意换的新衫。只是……再怎么收拾,也遮不住老了。头发白得不成样子,早上起来,枕头上掉的都是白头发了……”他顿了顿,絮叨着道,“幸好王爷打下了沂州……要不,我还不知啥时候能来看你。也不知道这次看过之后,啥时候能再来……真怕到时候老得话都说不清楚……”
拔净了杂草,他蹲下身,拿出火石,点燃香烛。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他开始慢慢焚烧纸钱:“钱给你带得多……还给你带了新衣衫来……点心也带了……你若是有想要的,记得托梦告诉我……我都买给你……”纸钱在火焰中卷曲、变黑,化作片片灰烬,被风吹起又飘落。
夕阳渐渐西沉,纸钱堆的火焰低了下去。周叔用木棍轻轻拨弄着残余的火星。有根叔站在不远的小路口,望着坐在坟前地上那孤寂的身影,心疼难忍。他走过去,声音哽咽:“老爷,天快黑了……走吧……以后……以后再来……”
周叔抬起头,望了眼即将沉入山峦的夕阳,轻声道:“好……是该走了。”他扶着有根伸过来的胳膊,手上使了很大的劲,才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阵秋风卷起坟旁玉兰树上的两片黄叶,打着旋儿飘落。周叔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冰冷的坟头,柔声道:“言秋……我刚才差点站不起来……就和这树上的黄叶子一样……看来,你等不了我多少年……我就能下来见你了……”
“老爷……您说啥呢……”有根赶紧抹掉眼泪,替老爷拍打着衣袍上沾染的泥土和草屑,“赵娘子……赵娘子定是盼着您好好的!”
“走吧……走吧……”周叔的声音沙哑疲惫,“天要黑了……再不走……言秋该担心我了……”
“老爷,您慢点,这路不平。”有根红着眼眶,用尽全力扶住脚步踉跄、差点扑倒的老爷。
第296章 病倒
有根叔快马加鞭,赶在城门关闭前入了城。沂州城内已亮起稀稀疏疏的灯火。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蹄声嘚嘚,在寂静的巷弄里回响。水生和小桃听到门房禀报巡抚大人来了,都吃了一惊。
小桃忙提起裙子,跟着水生急匆匆赶向院门。昏暗的光线下,风尘仆仆的马车驶近。小桃提着裙摆快步迎了上去。“周叔!”她难过地哽咽喊道,刚一喊完,眼泪就流了下来。借着门口灯笼的光,她一眼就看到了被有根搀扶着下车的周叔——天青色的新袍子下摆沾着明显的泥痕草屑,身上也落了飘散的纸钱灰,鬓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透出灰白,眼神疲惫至极,下车的动作迟缓而吃力,几乎是半倚在有根叔身上。
水生也赶紧上前,和小桃一左一右扶住了周叔的胳膊。“周叔,您怎么……怎么这时候来了?也不提前捎个信,我们好去接您!”水生的声音里也满是心疼。他知道周叔定是去祭奠岳母了,仓促地赶这么远的路,身子受不住垮了。
周叔站稳身形,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只是笑容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无妨……有时间……来看看婉宁外祖母。”目光落在小桃身上,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安慰道:“小桃,别难过,我就是年岁大了。”
“周叔您……!”小桃强忍着泪意,敏锐地察觉到周叔的气息有些短促不稳,“周叔进屋子去说话,晚上的风凉。”转头吩咐冬梅:“快去厨房让人熬锅浓稠的粟米粥,再让人给沏一碗参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