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扫过泥水中一身狼狈的小北,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漠:“宁儿说得是。陆校尉,惊了国公府的车驾,伤了我女儿,岂是轻飘飘一句‘并非有意’就能揭过的?”声音温婉,却字字刻薄。
谢严沉默地站在妻女身前,目光落回女儿满是骄纵的脸上。他没有呵斥谢旬宁的无理要求,只是深深抿紧了唇。小北看明白了,那是纵容。
奇怪得很,她记得父亲甚是严肃。
“国公爷!”小北抬头:“末将斗胆!此物绝非末将私物!它关乎朝廷安危,关乎陛下与濯王殿下!乃李章罪证!若入京兆府之手,必被调换销毁!今夜相府死士冒雨转移,不惜当街截杀也要夺回,便是明证!”她语速极快,希望谢严能公私分明。
也算还对他存了一丝幻想吧,毕竟她儿时的谢严,决计不可能像宠着谢旬宁一般宠着自己。
那时候,她要是哭闹不去上陆烬的课业,只会收获狠狠一击头槌,然后被拎着脖领子和哥哥们一起去上课。
看起来谢严因为小北的话有些动摇!毕竟提到了李章!这个名字会不会让他想起多年前那个风雪夜,他亲手将送往皇宫的时候?会不会引起他一丝愧疚?
怎么可能想不到呢?谢严脑子里一下浮现出的就是当年自己的小姑娘,当年将自己骨血推入深渊的锥心之痛!忠君与护国,是他谢严刻进骨子里的烙印。若此物真能撼动李章...他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阻止府卫将东西带走。
“父亲!”谢旬宁尖叫起来,死死抓住谢严的衣袖,泪水说流就流:“您别信他!他是骗子!是疯子!他撞了我们的车,还想污蔑当朝宰相!快把他抓起来!让他跪下!我要他跪下认错!”她尖利的声音撕扯着谢严的神经。
柳如烟也蹙紧了秀眉,柔声权着:“老爷,宁儿受了天大的惊吓,这陆校尉行事狂悖,言语无状,岂能轻信?”她温柔地替谢旬宁拢了拢散乱的鬓发,动作间是对谢旬宁全然的维护。
谢严的手僵在半空。
第50章 屈膝
自从送走真正的女儿,为了弥补爱妻,谢严基本是对她言听计从的。他那忠君的火苗被妻女的泪水死死压住。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丝动摇全无。
完蛋。
失望吗?小北心里绝对失望至极。曾经那个谢严的形象崩塌,这会让小北觉得,哦,原来只是自己不值得被爱啊。原来换成刘婉,是可以如此受宠,父母对她言听计从的啊!
避开了小北灼灼的目光,谢严声音斩钉截铁:“是非曲直,自有朝廷法度!陆校尉,你冲撞在先,持械伤人、语涉重臣在后,本公念你军功在身,不予当场拿问,已是宽宥!莫要再行无谓之举!带走!”最后三个字,是对府卫说的,也是对陆小北下的最后通牒。
苦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愤怒掺杂着无力,她看着柳如烟温柔擦拭“谢旬宁”脸颊的手,看着谢严回避的眼神。
膝盖,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一寸寸,沉了下去。
满地狼藉,坚硬碎石,车马断辕硌着骨头。
污水瞬间浸透了绯色官袍的下摆,官袍上的血色,那抹刺目的红在泥泞中迅速洇开、腐败。
像一朵被践踏的残梅。
向来,她腰背挺得直。因为师父说过,人,不能榻脊梁。
可现在,她如同被拗折青竹,缓缓地弯了下去。
额头,重重地磕在谢严脚下污浊不堪的砖地上。
“咚!”一声闷响,不大,泥水飞溅。
“末将驭车无方,惊扰小姐......罪该万死。”她的声音从泥水中传来,早就没了起伏:“恳请国公爷、夫人、小姐......恕罪。”
右肩伤口,温热的血混着冰冷的雨水,顺着臂膀蜿蜒而下,滴落在身下的泥潭里,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暗红。
“哼!算你识相!”谢旬宁得意的冷哼从上方传来,轻蔑至极。
柳如烟似乎轻轻舒了口气。
谢严看着脚下泥水中那个卑微叩首的身影,看着那身象征军功的绯袍被泥污和血渍彻底玷污,心中某处还是不由得猛地一抽。他是武将,入朝为官数十载,这种委曲求全的感觉还是懂的。
所以心底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翻涌上来。
混杂着愧疚,烦躁和一丝隐隐的不安。他别开脸,不再看那刺眼的一幕,声音干涩,催促着下人:“速送小姐夫人回府!”
“东西...押送京兆府,陆校尉不必担心,我会亲自看管。”
府卫领命,簇拥着马车便要离开。
死局已定?
“定国公...”小北抬头还想再说两句,但谢严已经转头要走了。
“且慢!”一声沉喝,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狂飙而来,踏碎满地水光,瞬息间冲到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