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过了月余,她那条左腿终于是好得差不多了,赵忠辰看着校场上那个单薄却笔挺的身影,难得主动开口,语气是少有的认可:“你手下那队兵,精气神倒是不错,有点样子了。”他指的是那批从撞命郎擢升上来的老兵油子,如今被陆小北收拾得服服帖帖,令行禁止。
小北抱拳,微微垂首:“全赖指挥使大人治军有方,卑职不过是依令行事,不敢居功。”声音不高,字字清晰,态度恭谨得恰到好处。
赵忠辰点头,眼中多了几分“此子可用”的踏实感。
“沈将军那边报北汉异动,我需去趟城外。”赵忠辰拿了个折子:“这个你送去濯王暂居的府邸。”
“是。”
刘濯暂居的守将府邸,他正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圈椅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扶手,目光落在桌案一角。
那里,几份需要他过目批阅的军报文书被一方毫不起眼的青石镇纸压得平平整整。
如山卷宗和复杂账目,一丝不乱。他记得白日里风大,这些曾被吹得散乱,他没时间管,索性放那了。
而此刻,一切井然有序。
这边境的小厮,连他夜间喝茶都没喝过温的。不可能这么细心,定是某人来过。
“陆小北?”
没人回应。
摇头一笑,沈挽川今日报北汉异动,赵忠辰那边急抽人手。估计小北已经被赵忠辰带出了城。
些许疲惫,他揉了揉太阳穴,不禁想。
什么时候呢?不过月余,什么时候刘濯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清瘦的身影了呢?
起初只是顺手。
一份需要紧急誊抄的密报,刘濯头也不抬地吩咐:“小北,墨。”话音未落,那方温润的松烟墨已稳稳置于他手边,角度恰好,不偏不倚。
他抬眼,撞见小北低垂的眼睫。
唇边一丝恰到好处的恭谨弧度:“王爷请用。”
后来成了依赖。
议事口渴,她会适时奉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清茶;巡视营防,她必提前将所辖区域捯饬得一丝不苟,对答清晰简洁。
甚至他随口一句关于北地风物的感慨,她也能在下次呈报军务时,“恰好”带上一份相关的简图或笔记。
...所以她真没来?他抻着脖子往院子里瞧了两眼。
果然。
看到陆小北端着壶茶,往这边走。
收回了脑袋,继续斜靠在圈椅中。看着眼前那堆积的卷宗,眉心紧锁。
简直是焦头烂额啊!
门被轻叩两下,陆小北端着茶进来,声音不高不低:“王爷,前年漕运改道的细则卷宗,小人已按关联顺序理好,放在您案头左侧第三格。关于盐商李记去年的损耗记录,有几处存疑,小人斗胆做了朱笔批注,夹在账册第七页。”
愕然抬头。他并未吩咐过这些,甚至他自己都还未完全理清头绪!
翻开卷宗账册,只见条理清晰,批注精准,直指要害,竟为他省下大半梳理时间。
这一夜,灯火长明,陆小北安静地侍立一旁,研墨、添茶、递上需要的卷宗,动作无声无息,却像提前预知了他的每一个念头。
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终于把这些案头工作结束。
抬头,陆小北已经走了。
这小子...
伸手拿过桌上那杯茶,还是温的,也是陆小北备下的。
润物无声。
“陆小北。”刘濯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底幽光浮动。
那少年眼中深藏的沉寂,绝非池中之物。
像是在小心翼翼地丈量着与他的距离,一寸寸地靠近,却又绝不越界半分。
就像现在,若是朝中对他阿谀奉承、极尽谄媚之臣,必然不可能悄无声息走了。
反而会多彰显些存在感,让他这个亲王好好记住,生怕没有捞到功劳。
而陆小北,完全不一样。
第24章 送死
但陆小北那份不卑不亢之下的恭敬,那份无声无息便将事情做到极致的妥帖...都隐隐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分寸感”,太过疏离。
“倒真是...眼里有活儿。”刘濯啜了一口清茶,微烫的茶汤熨帖地滑入喉中,驱散了眼底那抹审视的寒意。
一种发现意外之喜的玩味,让他升腾起丝丝缕缕的掌控欲。
此人若是能为他所用,必将是一把利器。
烛火跳跃,将他沉思的侧影投在墙壁上,像一只耐心蛰伏,新得猎物的鹰隼。
书房里一片静谧,唯有窗外北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刮过。
当晚,赵忠辰上报,北汉前锋万人,已出边境,直奔定州、邢州两地。
事态紧急,刘濯和几名将军奔赴前线和赵忠辰、沈挽川会和,临走让亲兵去把陆小北也叫到阵前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