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过粗糙的冻土。
这是绝对的实话。
寒冷对他而言,已不再是需要抵抗的感受,而是他存在的底色,是他呼吸的空气,是他流淌的血液。
他甚至荒谬地觉得,自己本该如此。
“只是……累。”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连骨髓都浸透了的疲惫。
小杨看着他平静到近乎诡异的回答,又低头看看手中那两支指向“异常”的、无可辩驳的体温计,一股寒意再次从心底涌起。
最终,她在记录板上匆匆写下几笔,字迹失去了往日的工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力透纸背:
【体温持续异常低下(实测32-35℃间),患者主观无寒冷不适感,生命体征(呼吸、脉搏、血压)除体温外尚稳定。原因不明,需高度警惕,密切观察,报告主治医师。】
她用力合上记录板,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她最后看了顾青一眼,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个突然出现在无菌病房里的、无法理解的医学异象,充满了职业性的探究,却也带着一种生物面对非我族类时本能的戒备和疏离。
“好好休息,医生……会尽快再来看你的。”
她的声音恢复了表面的平稳,但离开病房的脚步明显加快,带着一种急于逃离这无形寒意的仓促,门在她身后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她带着沉重疑虑的身影。
病房重新陷入那死寂的、被空调声统治的冰冷之中。
顾青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那毫无暖意的被子里,像一个绝望的溺水者沉入冰海。
他侧过头,灰败的目光投向窗外铅灰色的、仿佛永远不会放晴的天空,以及那连绵不绝、如同哀泣的冷雨。
雨水在冰冷的玻璃上蜿蜒流淌,像一道道无声的、冰冷的泪痕。
而他体内,那属于水晶湖的、沉滞幽暗的冰冷,似乎也正随着这无尽的雨声,无声地蔓延、流淌、侵蚀着他残存的人形。
那体温计上清晰冰冷的刻度线,像一道来自冥府的判决书,将他与这个阳光普照、温暖鲜活的人类世界,无情地划开了一道深不见底、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成了一个活着的悖论,一个带着体温(如果那还能称之为体温)的冰冷谎言,一个行走在熙攘人群中的、格格不入的异常点。
水晶湖的寒意,已从皮肤渗入骨髓,最终冻结了他的灵魂。
第53章 错位的味觉与幻象
午后的光线,被百叶窗的金属叶片切割成一道道狭长而锋利的光栅,斜斜地投射在病房惨白的地板上,烙印出明暗相间的囚笼般的条纹。
空气里浮动着消毒水冰冷而尖锐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医院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洁净与疏离。
母亲蜷缩在床边的硬塑椅子上,身形显得异常单薄。
她眼下的乌青和红肿仍未消散,像两团无法拭去的阴翳,但那双望向顾青的眼睛里,却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小心翼翼的关切,仿佛他是用最易碎的琉璃吹制而成,多一丝气息都会碎裂。
她费力地旋开一个硕大保温桶的盖子,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
一股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白雾猛地喷涌而出,带着滚烫的、浓郁的鸡肉脂肪香气,霸道地撕裂了冰冷的消毒水气味,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空间。
那热气蒸腾着,在光栅里翻滚,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
“阿青,来,快趁热喝点。”
母亲的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生怕惊扰了什么脆弱梦境的颤抖。
她舀起满满一勺黄澄澄的汤,小心地吹了又吹,才将一只沉甸甸的瓷碗递到顾青面前。
碗里,汤色清亮,浮油被仔细地撇去了,只在表面凝结成一层薄而均匀、闪烁着诱人光泽的金黄色薄膜。
几块炖得酥烂脱骨的鸡肉沉在碗底,几颗饱满如红宝石的枸杞点缀其间,散发着一种属于家庭厨房的、令人鼻酸心暖的踏实气息——那是人间烟火的微光。
顾青的视线落在碗中。
那温暖的金黄,那袅袅升腾、带着生命热度的白汽,在旁人眼中是滋补的希望,落入他的视网膜,却在瞬间被另一重景象粗暴地覆盖、扭曲、侵蚀——如同两张胶片被强行叠印,又像信号被强烈干扰的屏幕。
他无比清晰地“看”到:
一只巨大、粗糙、指缝里嵌满黑泥和暗沉血痂的手掌(杰森的手!),正以一种蛮横的、毫无怜悯的姿态,狠狠撕开一只野兔的皮毛。
随着“嗤啦”一声幻听般的裂响,猩红温热的肌肉纤维暴露在潮湿阴冷的林间空气中,断裂的血管渗出细密的血珠,粘稠的脂肪层泛着生冷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