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在执行一项必须精确无误的“分类”与“归档”程序。
当捡到那个印着醒目的、褪色红十字的急救包时,他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急救包的拉链在先前的混乱中被完全拉开,里面的药品、绷带、消毒棉片清晰暴露。
杰森的目光在那卷洁白的绷带上停留了稍长的一瞬——正是他不久前试图为顾青处理伤口时使用的那一种。
他伸出两根沾着污渍的手指,极其轻柔、小心地捏住急救包的边缘,将其拿起,然后以近乎呵护某种易碎珍宝的姿态,将其单独、郑重地放在背包的最上层,仿佛这承载着某种超越物品本身的意义,需要特别的“安置”。
接着,他走向那片狼藉的蕨类丛边缘,拾起戴夫慌乱中遗落的那根简陋木棍和那块燧石碎片。
他拿起木棍,粗大的手指轻易地将其掰断成数截,随手丢弃回草丛那块。
边缘依旧锋利的燧石碎片,被他用指尖捏起,似乎在无声地评估其潜在的威胁性(微乎其微),但最终,他没有将其抛弃,而是将其稳妥地放进了背包外侧的一个小网兜里。
这或许是无意识的动作,或许是根植于底层逻辑的“收集所有潜在有用物品”的本能驱动。
最后,他逐层检查了背包的每一个口袋和隔层,确认没有任何遗漏。
拉链被仔细、严密地拉上。
巨大的、满载着“战利品”的背包被他单手提起,背在宽阔如岩石峭壁的后背上,竟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他最后一次扫视了一遍这片被彻底“清理”过的空地。
除了被暴力践踏的植被和几处无法完全抹除的、渗入泥土的深褐色污渍,大部分可见的血迹和尸体都已被湖水接纳。
森林固有的黑暗和无处不在的潮湿会很快吞噬、同化剩下的痕迹。
杰森沃赫斯转过身,背负着沉重的补给,拖着那把刀尖仍滴落着最后几滴暗红液体的巨大砍刀,迈开沉稳如山、踏碎死寂的步伐,如同最忠诚而沉默的守卫,朝着湖畔小木屋的方向,无声地融入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第37章 饲于深渊
壁炉里,余烬仅剩暗红的核心,像一颗濒死的心脏,在灰白的灰烬包裹下微弱搏动。
这残存的光芒是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光源,也是唯一一丝苟延残喘的热源。
它徒劳地驱赶着门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将屋内染上一层橘红与深黑疯狂撕扯、极不稳定的色调。
光线跳跃的边缘,角落的阴影被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无数蛰伏的、饥渴的怪兽,随时准备吞噬这微弱的光明。
顾青蜷缩在那块深灰色、粗糙得能刮伤皮肤的厚帆布上。
他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骨头几乎要刺破单薄的衣物,仿佛想把自己揉进这粗粝的织物纹理里,彻底从这绝望的现实中消失。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太久,久到四肢的麻木变成了尖锐的针刺感,又沉入一片死寂的冰冷,仿佛不再是身体的一部分。
脸上,早已干涸板结的血痂和泪痕混合着泥土草屑,形成一道道污秽的沟壑,紧紧黏腻在皮肤上,每一次微小的牵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紧绷感。
颈侧,那道被杰森用沾血的手笨拙缠绕的绷带歪歪扭扭,粗糙的纤维边缘勒进皮肤,带来持续的、令人烦躁的压迫感,但他对此已毫无知觉,所有的感官都被更深重的痛苦和恐惧所淹没。
木屋死寂得令人窒息。
只有壁炉深处,木炭偶尔发出极其轻微的“噼啪”声,如同垂死者胸腔里最后、最无力的心跳,在寂静中残忍地丈量着时间的流逝。
每一次微弱的爆裂声响起,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顾青的神经末梢,让他在帆布上难以察觉地、反射性地绷紧一下,随即陷入更深的僵直。
他的大脑,是一片彻底失控的风暴中心。
之前目睹的惨剧——布莱恩被无形的力量拖入冰冷刺骨的黑暗湖水,连惨叫都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扎克被锈迹斑斑的铁钩穿胸而过时,那张年轻脸庞上瞬间凝固的、因剧痛和难以置信而扭曲到非人的表情;金和莉兹在灌木丛深处同时爆发的、凄厉得能刺破耳膜的尖叫,又戛然而止的恐怖;马克的心脏被洞穿时,那双瞪大的眼睛中残留的、对世界荒谬性的最后一丝困惑;以及艾米,艾米那声试图呼唤他名字却被一只巨掌生生扼杀在喉咙里的、短促到只剩下一个破碎气音的绝望尖叫……
这些画面如同被诅咒的幻灯片,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铁锈味、内脏破裂的腥甜、湖水冰冷的湿气,以及临死前那几乎能触摸到的绝望气息,在他紧闭的、布满血丝的眼皮后面疯狂地轮播、叠加、撕裂重组,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