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琢沉默了片刻,慢慢抬起了眼:“恐怕不太行。”
“你这......”祝昭看了眼几张书案,又看了眼袁琢,“这么多呢,是不是?再说了,我如今因你被困在了这书房,走又走不得,坐也坐不得,也不是这么一个招待法儿吧?”
“我的书房里没有公务机要,你若是想读书,随时可以来。”袁琢又默了几息,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祝昭蹙眉,却又听他道:“窗下书案分你了。”
祝昭顿时喜笑颜开,袁琢放下墨条,慢慢抬眼:“你去了?”
“什么?”祝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给了你长兄和你三姐银两。”
“你还监视我?”祝昭一顿,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袁琢闻言,提起毛笔,话语清浅:“当了这么多年中郎将,习惯使然。”
“你不相信我?”祝昭反问。
“没有人是能完全信任的。”袁琢眉目微敛,“我与令兄同庚,虚长你几岁,青简不如你读得多,但世路风波却定是比你经历得多,今日我就同你说道说道,世间无完璧可托之人。”
祝昭觉得他不可理喻,不屑道:“你当真是弃明投暗久了,我祝昭就把话给你放在这里,值得剖心置腹的痴人,世上一定有。”
“四方使臣皆在元安,是以祝府流放的消息没有多少人知道,为了保证他们不暴乱,故而天策卫会暗中监察。”袁琢没有理会她的讥讽,只是继续平淡地开口,手中毛笔也不曾停息。
“我有一事不解。”祝昭也没理会他这东一句西一句的话语,反问,“为何祝府那么大?不像一个六品史官的宅子,说他贪墨倒比通敌更像那么回事。”
“旁人历史你倒是了解得透彻,到了自己家反倒是不知晓了。”袁琢低低地笑了一声,“你先祖昔随太祖鞍前,勘定乱世,满门忠烈,功在丹书,建朝前最后一役,祝家死守城门,尽数殉国,只有著作郎一脉幸存,著作郎少时观史兰台,绝意簪笏,惟以青简为田,铁笔作耒,天家素忌功臣盘亘,见他耽于蠹简,圣上倒也乐得清闲,祝府朱门才留下来了。”
祝昭眼睫一颤,她是知道这段历史的,但她也是真的没想到此等忠烈竟然是祝择现的先祖?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却又听他开口:“你认识魏国公府世子崔协。”
是肯定的语气,没有丝毫反问,祝昭知道他定是又监察了她,故而也不隐瞒。
“认识。”
“你们什么关系。”
“友人。”
袁琢闻言这才抬眼看了一眼祝昭,手中动作顿了下来:“友人?”
“挚友。”
袁琢听完,良久才继续垂首习字,声音浅淡:“那你的挚友此刻已在渡口了,你可知道?”
“渡口?”祝昭不明他言语中的意思,歪头不解,“所以呢?”
袁琢学着她歪头,祝昭赶忙将自己的头正了过来,袁琢也不动声色地正襟危坐:“在门口偷听了这么久,进来吧。”
然后祝昭就看见赤华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
祝昭眼睛突然一亮:“赤华?你在门口做甚?”
赤华偷摸着看了袁琢一眼,袁琢虽然并未抬头看她,但是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一般,直截了当道:“我已经知晓了。”
赤华虽有些讶然,但还是依言同祝昭道:“世子在渡口,邀姑娘前去道别。”
“道别?”
第31章 蒹葭苍苍(三)
祝昭看了眼袁琢,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再说出多余的话来。
袁琢也不说话,搁下毛笔,起身带着她出了门,有小厮牵着一匹白驹一匹枣红驹,他跃身上了白马,垂首看了她一眼:“骑马去。”
祝昭看了眼这高头大马,坦诚地实话实说:“我不会。”
“不会?”袁琢闻声皱眉,没忍住反问了一句。
祝昭讪讪道:“我会骑驴,不知道马和驴一不一样?”
“我府中没有驴。”袁琢翻身下马,转头吩咐身后小厮,“去套马车。”
祝昭冲他笑了笑,袁琢没有理会她。
深秋时节,渡口的柳树已然褪色,祝昭掀开了车帘准备爬下马车,却见到一只手伸到了她眼前。
祝昭顺着那只手的手背看过去,只能看到他侧身而立,鼻梁高挺,左手抬起。
祝昭眉心一动,微微一笑将手搭上了他的手背,跳下了马车:“谢谢啦!”
祝昭刚站稳,就见袁琢快速地收回了手,指了指低处:“那。”
祝昭点了点头踩着有些许湿漉晨雾的青石阶往下走,芦苇丛里的水鸟似乎被惊动,翅膀掠过水面,溅起了一串串冰凉的水珠。
河岸,败柳,孤棹。
“四姑娘。”崔协见她来了,先行下了拴在败柳上的乌篷船,向她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