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笔集(124)

“可我还没到十六。”祝昭望着来人,清凌凌又语气恶劣地道,“那方士可是说了的,四姑娘须得满十六岁方能归府,这日子若差了半分,恐冲犯了宅中运势,搅得阖家不宁,当时你们主君还点了头,说记下了这话呢。”

来的嬷嬷脸上堆着笑:“方士虽言及十六归府方可安宅,然主君心意已决,骨肉相聚本是天伦,些许谶语何足挂齿?四姑娘且放宽心,随老奴回府便是……哎呀四姑娘!你怎么这副神情呢,一家人骨肉相连,何需这许多繁文缛节?四姑娘不必理会那方士胡言,主君特意嘱咐,四姑娘年岁渐长,是时候归府了。”

祝昭闻言,眉峰骤然挑起,言语之间满是讥诮:“胡言?你们主君当初既肯听他胡诌,既肯信他的装神弄鬼,如今怎么区区一句年岁到了就把那江湖骗子的前番嘱咐抛得干净......”

话未说完,腕子忽然被轻轻拽了拽。

她侧头看,原来是赤华在她身后偷偷拽了拽她,眼里满是能回元安的期盼。

她是知道的,赤华跟着她在这濯陵受了不少本不该受的苦头。

于是她喉间的话忽然哽住,尖锐的语气收敛了不少:“罢了,既是你们主君的意思,回去便是。”

“刚开始我还傻乐。”赤华想到当初还有些许后怕,“直到车窗外的树影越来越密,我才后知后觉,去京城的路哪会路过荒林?”

是了,车辙印往西南去,而京城明明在西北方向。

她当机立断,和赤华迅速地带上水囊与吃食,趁旁人没有注意,两人抱着包袱就滚下了马车。

车轮碾过石子声,老嬷嬷的厉喝声。

她们在荒林里跑了整整半日,不敢回头,跑得筋疲力尽,遍体鳞伤,好不容易跑出了荒林看到了大片大片的麦田,身后的马蹄声车轮声却越来越近。

就在她们以为要被抓回去时,一道青衣身影从天而降。

“青麦阿姐当日那等飒爽英姿,直至今日我仍历历在目,姑娘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她甚至还受着伤呢。”赤华脚下快步走着,不断地说这些什么来舒缓紧张,现在她与祝昭在大道上,跟着她们的人应当不会贸然出手,找到中郎将她们就安全了。

彼时田埂上的新麦刚探出头,青嫩的叶片沾着晨露,被日头晒得泛着水光。

随老嬷嬷前来的家丁紧追不舍,青碧的麦叶被踩得折了腰。

恰在此时,一道青衣身影自空而降,稳稳落于麦田之中,足下泥点纷飞,有几滴溅上老嬷嬷的衣袍。

那女子年约十六七,裤脚犹带淤泥,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观其布色,显是从衣上撕下随意裹缠的,身上青衣已脏得发深。

“你们要抓她?”青衣女子开口时,声音粗粝发哑。

“这是我们府上的姑娘,休要多管闲事,速速让开!”老嬷嬷攥紧了袖中帕子,语气带着几分厉色。

赤华急了,连忙道:“不是不是!我们不认识她们!”

青衣女子的目光回头扫过祝昭和赤华,又落在那些踩坏麦田的家丁身上,忽然咧嘴一笑,

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若我偏不让呢?”

老嬷嬷随即沉下脸:“哪来的野丫头,敢管我们府里的事?”

说着冲家丁使了个眼色,“给我把她一并拿下!”

两个仆妇应声上前,脚刚踏进麦田,青衣女子已弯腰从田埂边捻起几颗拇指大的石子。她手腕轻抖,石子如弹丸般飞射而出,左边那家丁膝盖先被打个正着,“哎哟”一声跪倒在地。

右边那个刚抬步,脚踝已被另一颗石子击中,疼得他踉跄着往前扑,青衣女子顺势伸手一推,他便结结实实摔在麦地里,溅起半尺高的泥花。

“好准的手法!”剩下的人都看呆了。

祝昭也愣住了,这女子的身手看着并不像练过武功,可每一粒石子都带着股狠劲,打在人身上脆生生响,力道竟不输棍棒。

老嬷嬷见状,脸色由白转青,往家丁们身后又退了半步,目光扫过青衣女子渗血的布条,却再不敢露半分轻蔑,只强撑着喊道:“反了!反了!”

青衣女子闻言,忽然低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喘,像是扯动了伤口。

她缓缓直起腰,田埂上的风掀起她脏污的衣摆,她指尖还捏着颗石子转了转,忽然抬眼盯住老嬷嬷,挑衅意味分明:“我已经报官了,留给你们奔逃的时辰可不多咯。”

老嬷嬷脸色一下子惨白,望着那两个在麦田里龇牙咧嘴的家丁,又瞧了瞧青衣女子指间流转的石子,往后踉跄着撞在家丁身上。

青衣女子却已转身,抛了抛石子,斜睨了老嬷嬷一眼:“走,不必与疯犬费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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