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真疑惑地望着他。
今日两人太亲近了,原想着看在德天皇后的面子上,包容他一回。但她对这样的近距离接触有些无措。
萧景润觉察到她的动静,箍着她腰肢的大手紧了紧,状若无意地说:“朕有时候还挺羡慕他们的。”
“谁?”
“很多人,温珣、王樟、春姚,甚至御花园里的宫女山莱和小狸奴。”
宁真不解,“陛下羡慕他们作甚?”
“他们认识你才多久,你就事事为他们考虑,每日便是见不到也要提上一嘴。那朕呢?捻儿,你恨我吗?”
宁真挣扎着竖起身。
萧景润以为她又要一板一眼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近来她总是臣妾臣妾的,再配上那合规制的宫中礼仪,他总觉得别扭。
然而她摇头,“内怀怨结,故名为恨。此前我怨过我娘,也恨过我爹,但是他们一个不知所踪,一个人死灯灭,再加上时间推移,我的这些情绪已没有了。至于陛下,说不上恨。”
“说不上恨,那就退一步,是怨还是嗔?”
宁真沉默了一瞬,或许她怨过他。
“陛下身处高位,做任何决断都有考量,我本不该置喙,只是从我的角度难以理解。”
她指的是关于纪明琢一事的处理。
“嗯。”
“师父也教导我了,后宫虽是女眷,却系着前朝,动辄就是军国大事。既然陛下心有成算,那么想必陛下做出的决定就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
萧景润失笑,“我就不能有一时失察?”
“师父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萧景润无言。
自古帝王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哪怕一时有误,也没有往回收的道理。
而底下的人,哪怕面对贬黜,哪怕跪着领罚,也要说上一句不知道是否违心的“谢主隆恩”。
说实在的,他这个性子的人必然是不喜面对这样的场面。
但这是维护君权的一个体现。
“捻儿,今日我还挺高兴的。”
萧景润低笑,“母后走的时候我太小了,记得的事也少得可怜。但是每当我看着母后的画像,我就好像又能想起来她微笑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臆想出来的。
你惦记着她,给她抄经,她定然也会高兴的。”
说完,他又想到太傅所教,智者应喜怒不形于色。
但是,捻儿又不是旁人,他就是想直接告诉她,让她知道。
宁真今日递给萧景润的手抄本地藏经,不是出于对他的讨好,而是感念他善待庆云庵众人。
他幼年失怙无依,又遭到信赖之人的背叛。那么对于德天皇后,他必定是十分怀念的,哪怕对于德天皇后的印象不深。
也正是这些经历,才会让他那么在意她说过的亲人之语。
宁真稍有些愧疚,她自己渴望亲人,渴望有个家。萧景润是万民之主,又怎么能跳脱出人俗呢?
那么,与其和他对着干,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还不如——如他所愿,成为家人。
萧景润不知道宁真这满肚子的心思,觉得她沉静的样子还挺唬人的。
如果不是熟识她的人,怕是会觉得她一向如此。
正想着,宁真往他那边挪了挪身子,抱着他的手臂郑重地说:“陛下,往后我把字练好了,再给德天皇后抄经。”
“好。”
“陛下,家人之间需要坦诚。以后如果有事,我不会瞒着陛下了。但是陛下能不能不要不打招呼,就调走我宫里的人?”
“……好。”
他看着她,哑然出声。
“我仍要小泉子做绮华宫的管事内侍。”
“嗯。”
“那贺蓁呢?她上哪儿去了?”
萧景润沉默。
那日小善子向他转述了贺蓁跟宁真说的一通话,他听完有些忐忑,不知道宁真会听进去记在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判断力呢?
“陛下?”
她晃着他的胳膊,是在撒娇吗?
萧景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移开,不自在地道:“无非就是换了个地方倒恭桶,你要不嫌她烦人,我再给你调回来。”
“不嫌,不嫌。”
她像是偷了腥的硕鼠,笑得开心。
他余光瞥见桌案上摆着的竹石纹茶碗,想起了什么:
“司制司那个姓陶的典制,孙玄良带她去见过你了?”
宁真一愣,没想到他还记得她想见陶姑姑的事,她自己都快忘了。
萧景润了然,“一会儿和孙玄良说一声,让他记在心上。”
说曹操,曹操就到,孙玄良正巧过来询问晚上在哪儿摆膳。
听萧景润提了陶典制,孙玄良哎哟一声拍着自己的脑门,“陛下见谅,娘娘见谅,老奴真是老糊涂了,竟忘了这一茬。明日,明日老奴定将陶姑姑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