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阿磐呢,她一双眼睛再看不见旁人,只看得见谢玄。
高头大马行在这遍地的青石板上,隐隐听见于后头有人捶胸顿足,“唉......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忽地就想起赵媪和舞姬们说起的话来,她说王父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十四个诸侯国去的尽是人中龙凤,唯有王父木秀于林,无人能比。
还说也只有中山王略输几分,只可惜,整个中山都败给了王父。
如今十四诸侯国中,在魏武卒的铁蹄下竟又覆灭两个。
阿磐心头撞鹿,她想,阿磐,你何德何能啊,竟能留在这般绝色的人物身旁。
她想,阿磐,你该惜福。
哦!
身子一轻,那人还将她抱下马来,还牵起她的手一步步往高坛上去。
魏国的车驾已经跟了上来,阿磐提着袍摆在那人身后紧紧跟着,只看得见那人龙章凤姿,金相玉质,舒袍宽带,满袖盈风。
那八尺余的身影沐在春四月的日光里,四方方的步子迈着,在一众邶国君臣面前居高临下,就那么高视阔步地往三丈高坛走去,那玄黑绣金龙纹的大冕袍在春四月的风里翻出了君临天下的模样。
金鼓声乍起,邶国君臣伏地叩拜,大呼,“请王父受礼进宫!”
羊受了惊咩咩要逃,崔老先生于坛下摇头叹息,小惠王还满脑问号,“是仲父受礼,不是寡人受礼吗?”
也听得见长平武安二侯于车驾一旁捶胸顿足,低低哀叹,却也没有旁的话敢说,反反复复的唯有一句,“礼崩乐坏啊!礼崩乐坏啊......”
就在这金鼓声中,就在这叩拜声里,忽而一支长箭穿云破雾,射向了悬于城门上的头颅。
那绳子被一箭射穿,头颅猝然往下跌来。
第72章 中山贼,来也!
有人蹬着城门乍然跳起,飞身接住了首级,吹起口哨往北方逃去。
埋伏于暗处的魏武卒立时杀将出来,一众人马皆朝那刺客追去,高声喝道,“中山贼来也!杀!”
是千机门!
阿磐目怵心惊,千机门果然要取孟亚夫的首级。
都以为刺客取了首级便要亡命奔逃,而在这邶国投降的君臣之中却猛地冲出一人,一把大刀寒芒毕现,直直向王父刺来。
邶国王后公主骇得花容失色,连连尖叫着往一旁逃开,“啊!有刺客!救命啊!”
“保护主君!”
阿磐惊叫一声,那原本就握在一处的手倒成了一个极好的着力点,拼尽全身的力气将谢玄往一旁拉拽,步摇猛地往脸上甩来,砸得她鼻骨生疼,生疼也顾不上了,此时谢玄的命才是最要紧的。
她是宁肯自己死,也不愿看到谢玄在她面前倒下,这样的人万万不该在她面前倒下。
可一旦意识到自己脑中竟生出了这般危险的想法时,又把自己骇了一跳。
萧延年的厉害,她怎么敢忘呢?
那人却并未由着她拉向一旁,她只知道自己的身子好似平地转了一个圈儿,就被那人安安稳稳地护在了一旁。
她记得上一回大帐刺杀,那人亦是如此将她挪开,又如此护在身下。
好在关伯昭与周子胥已拔刀冲上前去,左右的人皆被引开,与那刺客短兵相接,近身缠斗。
这邯郸城门之外,人马沸腾,惊得鸟兽飞散。
而那人握牢她的手,竟仍旧一步步往高坛上走去。
阿磐心中忧惧,紧跟几步低声提醒,“大人!今日凶险!”
那人只笑。
笑而不答。
就于邶宫高坛之上岿然闲坐,日光下挑眉轻笑,“来了?”
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人虽在笑,眼里却全是杀机。
那刀削斧凿的脸在惠王三年正午的光影下益发棱角坚挺,那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满眼的杀机,全都与那居高临下的威严气度一同,在这个惊心动魄的时刻死死地朝他脚下的王侯将相与千军万马压迫了过来。
是了,是世人口中狠厉的权臣模样。
使阿磐想起来那一场杀威鼓。
那一场杀威鼓,魏王父亦是如此八面威风,势不可当。
真叫人肃然生畏,本能地就要退避三舍,不敢直视。
忽而城楼上的弓张出了骇人的声响,阿磐蓦然抬头张望,也不知何时就从城门四处冒出了黑压压数不清的弓箭手,冰冷冷泛寒光的箭镞全都于王父身后朝着众人瞄准了。
“杀!杀!杀!”
杀声喝得山崩地坼,把坛下的人啊马啊,全都骇得躁动不安,连连嘶鸣。
阿磐惶然怔着,被这瞬息万变的形势愕得回不过神来,只知道所有的事全都赶到一起了。
刺客选了王父今日一人登坛受降,而王父亦定了今朝,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捕杀孟亚夫背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