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磐惊恐地躲着猎犬,一双眸子似受了惊的小鹿,就在猎犬的扑咬下,满地仓皇地躲着,爬着,颤着声一连串地叫着,“大人......大人.......”
阿磐也不怕在王父跟前丢了脸,终究脸面这东西......
唉,终归在生死面前,脸面又算什么呢?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到底与疼痛一样,都是此刻不足为虑的东西。
可叫着“大人”二字,却不愿求一声“救命”。
她在仓皇之间瞥了一眼地上的碎陶片,混着鸩毒的姜糖桂荏已被筵席吸了个饱,地上的汤汁渐渐少去,几乎已经没有了。
獒犬凶悍,此时面目狰狞,全身皮毛炸起,梗着头不要命地往前冲,一旁的将军们亦是被惊得往后避开几步。
有人于这慌乱之中喊了一声,“这畜生嗜血!”
是,这畜生嗜血。
那侍从一松手,便朝着阿磐猛扑过来,毫不费力地将她扑在身下,两只强劲有力的前爪重重地踩着,一口尖厉的犬牙朝着她的脖颈就往上咬去。
阿磐惊叫一声,血色尽失,骇得闭紧眸子,滚下了泪来。
她在万念俱灰之间想着,也好,也好,便是被这獒犬咬断了喉咙,也好过叫谢玄知道那药膳之中有杀人的鸩毒啊。
总算不辜负他的去而复返,也不辜负他的觅迹寻踪。
她在獒犬口下静待死亡。
忽而听闻一声惨嚎,这惨嚎就在耳边,踩在身上的两只有力的爪子乍然一松,喷溅了她一脸滚烫的血。
睁开眸子时,那惨嚎化成了呜咽,那獒犬也“哐当”一声往一旁摔去。
啊!
一支羽箭穿透了那獒犬的喉管。
凝神望去,主座上的人手持弩箭。
目光沉沉,阴冷骇人。
那侧脸如刀削斧凿,棱角极为分明,此时面色冷凝,薄唇微抿,一双凤目摄人心魄。
看起来凉薄锋锐,生冷得叫人难以靠近。
哦,他不说话时,一向是看起来冷冷的,是世人口中狠厉的权臣模样。
那流玉十指轻扣扳机,又是一箭射中了獒犬的肚腹。
獒犬呜咽一声,倒在一旁抽搐着,不需多久,就断了气息。
阿磐栗栗危惧,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听得有近卫一旁小声说道,“收拾干净,过后再换席子。”
有人应了,这便上来三人,一人将獒犬拖出了大帐,一人将血渍擦净,把适才的碎瓦罐也都收拾了出去。
殿内诸将见状也都垂手抱拳退了出去,偌大个殿宇也只余下阿磐与谢玄二人。
主座上的人起身走来,那一双缎履行至跟前,长长的古玉佩在他修长的腿畔微微晃动。
就在她面前俯下身来,平和命道,“起来。”
其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亦辨不明什么喜怒哀乐。
阿磐惊颤着跪直了身子,不敢伸手抱住眼前的人,亦不敢在眼前的人面前求一点儿安慰。
她没有脸去向谢玄求安慰,适才的鸩毒便是她亲自端进了大帐。
因而哪儿来的脸?
没有脸。
在那人眼中看见了自己半张脸都是血,旧的血已泛出了黑色,新的血还鲜艳欲滴,十分可怖。
那人拈起帕子覆住了她额际的伤口,那只方才还射杀了獒犬的手啊,此时举动轻柔,他还温和地问起话来,“疼不疼?”
山是眉峰聚。
水是眼波横。
阿磐仰头冲他笑,“大人,奴不疼。”
那人也笑,又问,“怕么?”
她说着违心的话,“奴不怕。”
那修长白皙的手不嫌她袍上溅血,就那么抚住了她惊颤的肩头,“嘴硬。”
阿磐心头一酸,眼圈一红,周身的血液都往胸口涌来,兜头的内疚负罪铺天盖地地将她湮没,湮没,湮得覆了顶,也喘不过气。
一双眸子支离破碎,眼泪蓦然一下就决了堤。
她心里斥责自己,阿磐,你怎么......
你怎么......
第49章 没有鬼
二十五岁的谢玄,他有至高的权力,他原该有强劲的力道,他原也该有血气方刚的躯体。
原本是清冷高华美如冠玉的人,而今他的脸色还带着些许夜里的苍白,便是这春四月的天了,也依旧裹了好几层的袍裳。
也许即便在此刻,他也依旧遭受着寒疾之苦,遭受着剧毒的侵噬。
她的眼泪滚滚地淌着,心里一遍遍地责怪自己,阿磐啊,你怎么能背弃这样的人?
你怎么能背弃他?
即便他是九关虎豹,是逆臣贼子,他也依旧是待你好的人呐。(九关虎豹,即凶残的权臣。语本《楚辞招魂》:“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她知道自己不该受谢玄的好,鼻尖酸酸的,一颗心也酸酸的,他都不知道适才那一碗药膳中下了要命的鸩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