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从前有某些时刻,阿磐也曾疑心过司马敦到底有没有真正地杀死赵宜儿,疑心那只耳朵是不是以假乱真,疑心心性敦厚的司马到底是不是暗地里放走了赵宜儿。
显然不是。
赵宜儿必定死了。
赵媪惊叫一声,“天爷啊!”这就想要奔进雨里。
郑姬与董姬亦一样想拦。
可阿磐静静观望,没有出声。
她不拦,不喝止,旁人也都不敢上前,就连赵媪也按下了一把推开南平,摁住南平的心思,脚步猝然一顿,便就在一旁切切盯着,瞪大眼睛盯着,双手死死绞着,蓄势待发。
若是南平此时手中藏有利刃,她也许果真就能得逞。
虽不至果真杀死司马敦,但伤他也是轻而易举。
然南平没有利刃。
一只手已经抬不起来。
另一只手扶着司马敦的脸。
她两手空空。已经松了口。
原本丰腴的身子在这一月之中已经消瘦地不成模样,那消瘦的人就那么趴在司马敦的胸口,哭得没有力气了。
可并没有等来司马敦一句“对不起她”。
南平苍凉一笑,贝齿里沾着司马敦的血,“你割了宜儿的左耳,宜儿却不想伤你分毫,这一口,就算你赔她的.............司马敦,终究是你对不起她。”
说完话,又冲廊下的人笑了起来,笑得决绝,满口都是血色,“王后娘娘,我不如你。多谢你们来看我,我先走了。”
说着,拔出司马敦腰间的大刀。
苍啷的一声,是阿磐听过了无数遍的声响。
廊下众人悉数往雨中冲去,唯阿磐仍旧立在那里。
她知道南平已一心求死了。
南平横在颈间,将那锋利的刀刃,一把划向了自己的脖颈。
一大片血在雨雾里抛洒。
抛洒得惨烈,艳丽。
第466章 身孕
血在司马敦脸上喷溅。
喷红了半张脸。
半个胸膛。
半边身子。
他就那么兀然杵着,扼在手里是来不及收回的刀鞘。
刀鞘微微发抖。
扼住刀鞘的手青筋暴突。
赵媪白珠等人皆怔愣着,郑姬董姬就要出手的暗器已在掌心露出了半边,蓦地止住步子,将暗器收了回去。
顿住的步子将雨水踩出一串串的水珠,似晶石,似珠玉,泛着清冷冷的光泽,须臾落回,又荡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血和着雨一同喷溅扬洒,南平也许知道自己只有一刀毙命的机会,因此必用尽了余生所有的力气吧。
在这朦胧的雨幕里能依稀瞧见南平唇边含着悲怆的笑,那些原本的白浆被雨水冲刷得干净,便愈发显出通身淤青和红痕的鲜明来了。
死在生养她的地方,也好,也好过做个孤魂野鬼。
雨在青灰色的苍穹里越下越大,一地的积水在南平身下高高地溅起,溅起一片高高的水花。
扑通一声,是赵氏的绝响。
众人皆惊愕杵着,唯郑姬上前查看,试探了鼻息,又把了脉象,回来禀道,“娘娘,死了。”
死了。
赵氏姊妹自怀王五年从长平跟来,直到怀王六年的五月于晋阳宗庙露出獠牙,至今也不过才一月半余,不足两月,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阿磐心里并没有对南平的嘲讽和鄙夷,南平是劲敌,不过是输了。
人这一生,不管活成什么模样,最后也都不过是两个字——死了。
抚时感事,怎不令人唏嘘呢。
郑姬又道,“奴适才为赵氏把脉,发现赵氏已经有了。”
有了,是说南平已经有了身孕。
只是自平魏侯府那夜始,这一月来,前来后小殿的恩客不知其数,也就不知她腹中的到底是谁的孩子。
众人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面面相觑,“竟有了孩子?”
因而也就忍不住窃窃议道,“天爷,不知是谁的。”
“实在丢人。”
“她自己可知道?”
“听说一旦有了身孕,自己是有反应的。”
那么南平自己便是知道的吧。
不管是谁的,终究不是昭王的。
赵媪慨叹,“娘娘总是心善,最后还给她留了体面。”
这青灰色的苍穹里,晋宫远远近近的楼台廊庑错落有致,那么真实地矗立着,在七月初的云雾中却又显得十分缥缈。
阿磐叹道,“她不过是选错了路,该受的罚也都受了,已是必死的人了,就叫她痛痛快快地走吧。”
这是王后的气度。
这样的气度在上位者中原本十分难得。
这等级森严的宫阙之中,谁没有走错路的时候,若一朝行差错步,马失前蹄,谁不想要这样一个宽厚能容人的主人呢?
君王收服天下的民心,王后亦一样要收服后宫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