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的是什么?”
——“是晋王。”
——“好大的口气。”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那时候的南平,娇憨的下巴翘得老高,有十足的自信。
而今呢?
借着进殿的天光去看,而今的南平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
薄薄的一层衣衫所剩无几,露出一身的淤青、红痕与白浆,不剩一寸好皮肉,似一块被人丢弃的破烂。
赵媪劝她,“娘娘就别进去了,污了娘娘的耳目,可不值当啊。”
阿磐道,“去看看吧。”
地上的人瘫在那里,开口时声音虚弱无力,嘶哑难听,“谁?”
阿磐道,“小君。”
地上的人怔怔的,浑浊的目光呆滞,似听不明白“小君”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喃喃问了一句,“小君?”
赵媪便斥,“装疯卖傻!赵氏,见了王后娘娘,还不跪下!”
这副模样,大抵已经起不了身了。
阿磐轻声道,“嬷嬷,罢了。”
地上的人迷茫地望着小殿周遭,“这是哪儿啊?”
她在自己的寝宫住了近一月,竟不知自己在哪儿。
阿磐问,“你不知道这是哪儿?”
地上的人已经十分虚弱了,回话时似回光返照,也没有波澜,“不知道,他们把我送进来,我就没怎么起来过了。”
一躺竟躺了一个月,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阿磐命道,“白珠,掌灯。”
白珠与青蔷连忙上前吹起火折子,燃亮了烛台。
南平被这突然亮起的火光刺得睁不开眼,眯着眼四下打量,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了。
她不但看见了这是自己的寝殿,还能看见赵氏祖辈的牌位,那些赵厉王来不及带走的,悉数摆在了她这后小殿的长案上。
乌漆嘛黑,摆了一长溜儿。
因而惊愕得脸色煞白,望着那一长溜儿牌位往后一寸寸退着,挪着,嘴唇哆嗦着,身上兀自战栗着。
晋昭王杀人诛心,她岂能想到金尊玉贵的赵氏公主竟当着祖宗的牌位被人当作了妓子,日夜颠倒,不知其数,竟已经有了这么久。
因而“哇”的一声,突然掩面痛哭起来。
第462章 谁会问起你?
这便是谢玄要“留宫”的用意。
谢玄说,这宫城从前也是赵氏的家,就让赵氏再尝尝“有家”的滋味儿。
住在自己的寝宫,守着自己的祖宗和从前最熟悉的物什,这便是“有家”的滋味儿了。
赵氏一次次翻来覆去不得休,如今终究把自己折腾进无底的炼狱,这无底的炼狱折腾起她来也一样覆去翻来不得休。
一个生于宫中,长于宫中,深受宫廷文化浸染多年的公主,不会不知道祖宗的牌位意味着什么,又有什么样的分量。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出自《左传成公成公十三年》,意为国家大事,在于祭祀和战争)
祀的是什么?
祀的是天地、神灵和祖宗。
祭祀对一个国家来讲是极其重要的事。
这便是为什么不管是哪个败了国的君王,都想方设法,不惜一切代价保全家族的宗庙,保全供奉于宗庙的祖先牌位。
有了祖宗,国人就有了根基,就有了民族认同,就能紧紧团结在一起。
将来不管沦落何处,做了什么,被重新归入到哪一个新的国家,不管到了多难的地步,他们会始终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有朝一日旧君王一声令下,他们能即刻斩木揭竿,扯鼓夺旗,举鼎拔山,聚成一团熊熊烈火,拥护自己的旧君主。
这便是祀的意义。
这也是为何要亡一国,便先毁其祀的缘故。
因而韩赵两国宁愿宗庙谢罪,割让国土,也要保全宗庙。
因而中山君痛恨魏王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之、刺之、灭之。
所谓宗庙社稷,宗庙社稷,宗庙与社稷一样的分量。
在这个时代,祖先就是神明。
因而赵氏的牌位一排排立在这里,怎不会立刻击溃赵南平的防线呢。
已经瘫在地上起不了身的人,崩溃大哭,哭得十分悲怆,不能自己。
若是平时,赵媪必定要多说几句,揶揄也好,讥讽也罢,总之不会轻易就叫她过了这一关。
可饶是赵媪这样毒舌的人,被眼前这一幕震惊着,一时竟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除了司马敦在门口,其余的人便就这么怔怔愕愕地瞧着。
这日晋阳的雨下得潮湿,后小殿充满了淫靡难闻的气味,地上湿漉漉的也不知是什么,也许是宫人动手之前泼洒清洗的水渍,也许是连日的雨从哪处檐角漏下来,也许是旁的,谁知道呢。
只是丝履踩在上头的时候,总令她想起来从前南平册封时,盘成了望仙九鬟髻的明艳模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