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詹事捂着心口,手中发颤,低低叫道,“敦儿啊.........”
与赵大詹事一样惊掉下巴的是南平,自南平看清楚来人,便张口结舌,愣怔在了那里,好一会儿竟没能说出话来,“司.........司马敦?”
是,进殿的不是旁人,是消失许久的司马敦。
阿磐心头一跳,也就明白了这场戏究竟是什么。
你瞧他风尘仆仆,袍上沾血,一双手抱着个小小的木匣子。
是劳筋苦骨还是夜不得寐,使那么个原本魁梧的人衣带渐宽,短短不过八九日,就瘦成了一具骨头架子。
那具骨头架子单膝跪在殿前,双手奉上木匣,“末将司马敦,奉命捉拿赵贼,前来向大王复命!”
那人唇畔含笑,长指一勾,司马敦便起身奉上木匣。
殿内诸人,除了谢玄与司马敦,无人知道匣子里的到底是什么,因而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司马敦,盯着那双还沾带着干涸血渍的手缓缓开了木匣。
司马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斩馘一只。”
馘(guó),军战断耳也。
割取敌人左耳以计数献功。
阿磐知道,从前卫姝的两个哥哥战场杀敌,割下左耳无数。可惜早早阵亡,馘袋被人所盗,因而不能惠及家人。
匣子是一只鲜血淋漓的左耳,也是一桩冷冰冰的战报。
耳上有痣,其上还串着一只价值千金的明月铛。
一声乍然而起的尖叫穿透了大明台厚重的殿梁与飞檐,率先认出这左耳的是南平。
适才还羞答答的美娇娘脸色煞白,白得像个鬼。
偏偏双眼通红,目眦尽裂,似要淌出血来。
尖叫,尖叫,厉声尖叫着。
踉跄,踉跄,踉跄摔倒在地。
“啊!啊!啊!啊——啊——啊——”
许久也只说得出一个“啊”,旁的话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南平与赵宜儿一起长大,朝夕相见十五六载,后来相依为命一同跟着谢玄到了魏地,赵宜儿的耳廓痣相什么样,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大明台这地方,可真是克南平。
哦,也不止南平,还克殷灵运。
殷氏曾在这一丝不挂,脸面丢尽。
南平也有这么两遭。
一遭被一脚踹飞,挂上了烛台,被人抬走。
一遭就在此刻,就在此地,就在此地看见了姊妹的左耳。
南平不敢置信,却又不敢近前,只抱着头,掩着面,又哭又骇,哭得喘不过气,“啊——宜儿!宜儿.........为什么!为什么啊!啊——”
那人凤目犀利,眉梢眼角闪着十分危险的光,“赵氏,你可知孤的父君母后当年就在这里,是死于谁手吗?”
南平摁住心口,她此刻必定钻心蚀骨,也必定碎肝裂胆吧,“不..........不...........平儿不知.........平儿有什么错..........宜儿又有什么错...........”
来时的体面可还有分毫?那桃粉的绸缎与烟青的薄纱在她身下皱皱巴巴,皱成了一个笑话。
那金尊玉贵的赵夫人疯狂地摇头,骇得一步步往后退去,“啊——啊——”
旦见谢玄迫上前去,一把扼住了南平的手腕,银箸夹起左耳,似夹住了一块待烤的豚肉,“今日请你吃炮豚,你不妨,也尝一尝赵氏的炙耳吧。”
赵宜儿的左耳就在南平脸前晃荡,南平又骇又惧,眼泪哭花了精心雕琢的妆面,被取了凤钗的新发髻也已经乱七八拉糟,一双瞳孔被银箸里颤动的肉耳与铛珠惊得失了神色,她大声尖叫着哀求,“不!不!不要!大王..........不要..........宜儿才十五岁,不是宜儿!不是宜儿啊!”
那人挑眉笑,审视着花枝乱颤的赵夫人,“不是宜儿,那是谁呢?”
可南平不敢说。
她不敢说是燕人,不敢说是四方馆里的人,不敢说是她唯一能倚仗的姨母。不说还有救,说了可就神仙也帮不了她了。
是夜,她也没有帮手。
关伯昭请人的时候一个宫人婢子都没有带,就连抬那座粉色步辇的都是建章宫的小黄门呢。
乳猪的焦香仍旧四下溢着,冒着滋滋的油花,那人已顺手把左耳扔上了烤架。
那只漂亮的左耳在烤架上弹跳数下,发出了惊颤颤的声响。
南平骇然大叫,“不要!啊!”
整个身子不要命地朝着烤架扑去,炭火把耳朵烤得噼啪作响,呼啦一下窜起来高高的火苗,吞噬了那只血糊糊的耳,继而炸出来滋滋的油花。
第431章 “破了相,戏可就不好看了”
此刻烤架上有两样,一样是余下的乳猪,老庖人已经烤好了。
一样是新掷来的左耳,原本皙白挂着耳铛,很快就被炙热了颜色。
司马敦低垂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