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隐隐约约听见外殿有人低声说话。
她睡时警醒的习惯还是没能改过来,因而一听见有人说话,立时也就醒了。
先是听见一句低沉的声音,似是怕惊扰梦中人,因而声音不高。
“只听说南国有芸薹,这晋北之地,竟也有么?”
谢允亦是低声道,“末将问过,是…..…是…….”
那人问,“是什么?”
隔着竹帘,隐约见谢允拱手俯身,“是……先前的‘赵叙’种下的。”
阿磐醒来,醒了许久。
那人默然,也默然许久。
温黄的烛光下,能看见那人垂眸轻酌着晋地的酒。
他必也想起了从前的“赵叙”吧?
想起了那些横亘于中山与晋魏的纠葛,想起了过去那些斩不断的恩怨与是非颠倒。
那人在外殿想,她也在内殿想。
然而那些国恨与家仇到底都随着那一人的离去而烟消云散了。
不久又听谢允试探问道,“主君,可要合宫铲了?宫里人多,一刻钟就能铲个干净。”
阿磐没有出声,佯作沉睡,也没有出一点儿动静。
铲与不铲,全凭谢玄。
她不会过问一句。
却听主座上的人道,“罢了。”
他还说,“留着吧。”
谢允讶然抬头,他这数年全都在谢玄身边,事关他们三人的一切,谢允也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谢允从前都是主君说什么,便去做什么,极少有过异议。可这一回,他闻言错愕,未加思索,竟错愕地反问了一句,“留着?”
那人放下角觞,“我看阿密喜欢,那孩子少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阿磐暗暗一叹,心中是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他是个大度的人。
他是放下了。
也许也像白日问她的一样,“旁人的孩子,果真能当成自己的么?”
他未必知道谢密是不是他的孩子,可他大约也愿意像她一样,也想要好好地待这个孩子了。
这不算坏事啊。
教好谢密,也把守好谢玄的江山,她信自己将来会做到。
谢允低声应是,这便垂头抱拳退下了,“属下明白了。”
谢允一走,外殿便静了下来。
原以为他总要进殿歇息了,可那主座上的人依旧端坐那里,许久也不曾挪开。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过去了,这便听见外头响起了数人的脚步声。
战靴在白玉砖铺就的大地上踩出一重重杂乱的动静,这其中夹杂着一人着了丝履的轻响。
谢韶的声音于殿外响起,“主君要的人,带过来了。”
是。
入晋阳王宫的这一夜,有人秘密押着赵叙进了大明台外殿。
第302章 真假赵叙
这是阿磐第一次见到赵叙。
这是真正的赵叙。
一个从不曾见过,却与这个名字反反复复,有过许多牵缠纠葛的人。
大明台外殿列烛如昼,来人的身形看得清楚。
一个腰杆不算挺直,也远比不得谢玄与萧延年高大的人。
嗯,是一个看起来十分谦卑有礼的人。
但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绝然不是。
一个在燕国为质多年无依仗的人,竟能从千机门的围追堵截中安然活下来,还能借萧延年的手迅速把赵国偌大个王室清理个干净。
先是一场宫变,解决了老赵王。
不过一月,又以谋反之名清除了大、四、五、八四兄弟。
再过一月,赵氏公子六、七也没了。
又两月,赵三公子豹登位称君不足两月,又被诛戮身亡。
赵国王室死的死,逃得逃,近支几乎已经没有人了。
当时以为赵国王室已被诛尽杀绝,不曾想真正的赵二公子叙还隐在暗中,活得好好,活得风生水起。
而就在这一年的年底,赵二公子叙又借燕国兵马,于幕后现身,将萧延年围困太行。
鸟尽弓藏,暗中反水,一下就夺回了原该属于他赵氏的政权。
萧延年曾借赵国的势东山再起,焉知赵叙不是借萧延年的手屠戮了王城。
这幕后翻搅风云,掀天揭地的人,她从前只知有谢玄和萧延年,却不知竟还有赵二公子叙。
这样的一个人,他岂是等闲之辈。
因而即便微微低头,一副谦卑的模样,那谦卑的皮囊之下有一副怎样腹黑的心肠,谁又说得准呢?
阿磐悄然坐起身来,披上华袍,隔着竹帘往外瞧去。
这内殿与外殿一样阔大,桂宫柏寝,俱是瑶台琼室,然即便隔了很远,依旧能透过珠帘,隐约看见殿外的境况。
一人闲坐。
闲坐于大明台正殿主座,其后玄红龙纹八面屏风大气张扬。
而那座上的人不过着了一身十分宽松的暗纹常服,闲闲倚靠矮榻,看起来回到家中就要歇息了,然而那金尊玉贵的气度绝非阶下来人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