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怨如慕。
如泣如诉。
回头望去,那人正立在洞外,连大氅也没有披的身子愈发显得颀长清瘦。
阿磐不答他,跨上马就走。
长剑拍打着马腹,只想远远地奔逃,逃得越远越好。
月色如银,把这天地之间映得通亮。
那人上马在月下追,他的马一样把雪地踩得扑通作响。
她这样的身子,哪里跑得过那人啊。
马的主人只需吹一声口哨,她胯下的马就不走了,怎么打怎么踹都不肯再往前走上一步。
不仅不走了,还前蹄一跪,就在雪地里缓缓跪了下来。
她急得眼泪一滚,怎么连老天也不肯帮忙。
她不甘心,拔出剑来就刺,可那马也是个犟种,刺了也不肯起身。
那人已追上来,翻身下马,将她拥在怀里,“阿磐!再等等,就回家了!”
她挣着,推着,握剑要去刺他,“放开!我不回你的家!”
一人拼命要挣,一人不肯松手,这山里的积雪厚厚的,踩几个空就一起摔进了雪里。
那人将她抱紧在怀,倒进雪里也不肯松开一下。
不肯。
他的眼泪滴进雪里,把身下的雪打出来一个个水窟窿,许久之后怃然叹息了一声,“阿磐,是我错了......”
萧延年怎么会错呢,他从来都有一套自己的歪理,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坏的说成好的,他是极少低头认错的。
那人的华发在月华下生着银光,又散在了雪里,与雪融成了一体。
在这样的月华下,可见那人一头的白发,眼角也有了清晰的细纹。
他的下颌蹭在她的颈窝,那里冒着胡渣,扎得人难受,胡渣的主人低低叹着,夹着道不尽的苦,“你不要走.......”
握住剑的那只手也不知怎么就松缓了几分。
阿磐问他,“你是谁?”
那人怔然回道,“谢玄。”
她又问,“谢玄?”
是谢玄吗?
十月中的雪夜多冷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袍要被身下的雪一寸寸地洇透了。
而那人的眼泪淌进她的颈窝,顺着她的颈窝往下流,他怅怅回道,“是谢玄。”
眼泪吧嗒一下滚了下来,顺着脸颊滚,又吧嗒一下滚进了雪里。
她庆幸一半身子背着那人,不必被那人看见自己的眼泪。
第274章 猎鬼
谢玄这个名字多好听啊。
她心里曾念过无数次,却极少从旁人口中听见这两个字。
因而虽好听,却也十分的陌生。
赵国的深山可真冷啊,眼泪一滚下来,很快就在脸上凝成了冰,可眼里的泪还是忍不住一行一行地往下滚。
如今她已经知道这就是谢玄。
然心里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滋味儿,也许有委屈,也许有难过,也许心酸,也许不平,也许还有几分怅恨。
可距离七月底汤泉的那一别,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原先苦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而今心里的忧苦有那么多,经历的生死也那么多,这么久都过去了,好似他来与不来都没有那么要紧了。
太行山的夜风凉得侵肌入骨,他们半张身子都要埋进了雪里,那人的手也凉得厉害。
一双手臂揽着她,生怕她离开,因而似铁箍一样揽得紧。
大抵又怕把她弄疼,故此那铁箍又忽地要松开几分。
忽重忽轻。
忽松忽紧。
月色无垠,一旁的马已经起了身,马也许也嫌蹄下凉,就在一旁原地踏步着步子,打着响鼻,把雪踩得咯吱咯吱地响。
小黄跑上前来,在她身旁转着,蹭着,来舔她的眼泪。
她心里兀然一叹,唉,这是她的小狗啊。
旁人可以作假,小黄哪儿能做得了假呢?
阿磐压着声中的哽咽,恍恍然流着眼泪,“你怎么会来?”
那人的大氅掩着她,也挡不住这夜里的冷,冷得她止不住地打颤,“你在山里,我怎能不来?”
她若问那人,“仗打完了吗?”
那人便回,“就打完了。”
距离开战才三个月,竟就要打完了吗?
真叫人不敢信啊。
小黄在雪里冻得哼唧,蜷在一旁偎着她的肚子,小小的身子冻得瑟瑟发抖。
那人还在耳边说话,话声很低,含着哀求,“阿磐,不走了........”
是啊,还走什么呢。
虽没有应下,可也知道自己不必再走了。
不管以后怎么样,谢玄既来,那就乘着他的马车,早些去大梁找她的孩子。
这流离颠沛的逃亡,要把她的身子都拖垮了。
那人散落的银发拂到她脸上,银发也凉森森的,他的声中夹着道不尽的叹息,“所有的事都会了结,阿磐,再等等。”
他说的“所有的事”,又是些什么事呢,也许是萧延年,也许是西太后,这便算是与她有关的所有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