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回过神来,回过神来却笑,“司马敦,弃了吧。”
司马敦想说什么,抬起头时却戛然而止,“主君.......”
很快对面廊下又疾来一人,是谢韶。
谢韶神色匆匆来禀,“主君,赵人反了!杀了半城的守军,崔老先生命末将来请主君。”
那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应了却又并不动身,仍旧怔忪地与廊下立着。
谢韶便又催,“主君再不去,崔老先生就要.......”
那人平平地问了一句,“要干什么?”
谢韶垂头抱拳,声音兀然低了下去,低得她险些听不清楚,“主君再不去,老先生就要.......就要杀妺喜了.......”
那人喃喃复了一句,“妺喜?”
啊,妺喜。
真是遥远又陌生的名字啊。
怀王四年,崔老先生曾说起了妺喜之祸,也因了这句妺喜之祸,她被人吊上了邯郸的城门。
没想到怀王五年,她还是崔老先生心里的妺喜。
谢韶见状不对,便问司马敦,“主君,怎么了?”
司马敦摇头不说话,只摊开一手的碎玉给谢韶看。
谢韶虽仍不知何故,但再往里瞧,瞧见木纱门处露出来的一角薄毯,还有地上那一小滩湿漉漉的水滴,大体也就懂了。
那人仍旧怔怔的,好似掉了魂,与从前那个杀伐果断的魏王父判若两人。
他问,“赵人造反,与孤何干啊?”
第241章 王父去哪儿了?
魏王父纵横天下,从不曾听他说过这样的丧气话。
没有。
一句也没有过。
谢韶愕然,不敢拖磨,赶紧又把赵国的情形禀了一遍。
“和约里割给魏国的两千里有七十余城,虽早已尽数由我军接管,只是各大郡城中,仍有无数赵国的豪门大族。”
“赵国宗祀既在,他们不甘就此做了魏国奴,因此暗中勾结起来,揭杆起事。斥候来的时候赵人早已经杀起来了。赵地大乱,如今还不知是什么情形。”
哦,原来如此。
不曾开战就得来的疆土,大抵是无法轻易就能消化的。
司马敦已取来干净的外袍,仔细为那人披裹。
可那人默然,依旧默然没有说话。
阿磐从前总把谢玄当作神明,因了当作神明,因而不敢亵渎。
强大如魏王父,他会不会也有一刻感到精疲力倦,心慵意懒呢?
可如今她知道了,他也是人,也食人间烟火,有人的喜怒哀乐。
便如此时,他必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谢韶硬着头皮抱拳禀,“末将得罪,崔老先生说,必要时候,末将.....末将务必押送主君过去。”
也是因了这个缘故,因而崔老先生才差遣谢韶来吧。
那人笑叹一声,笑完也就抬步走了。
阿磐愀然望那人,那人往前走着,不曾回头,那颀长的身子在这暗下去的天光之中却越发显得苍冷孤寂了起来。
听见司马敦轻声问话,“主君的扳指,可要给夫人?”
你瞧司马敦掌心摊开,那素白的巾帕之上是那枚龙纹玉扳指,而如今已破碎支离,再难镶嵌起来了。
真叫人悲从中来,五内俱崩啊。
她与谢玄就好似这扳指,分分合合许多次,到头来也终将七零八碎,碎成一地的渣滓。
犹听见司马敦道,“末将看见主君......看见主君眼中隐隐有泪光。”
阿磐心中蓦地一疼,适才看不见那人正面的时候,原来那人,原来那人也心碎神伤,破碎支离。
指节轻颤,接过那一帕子的碎玉,眼泪啪得一下就滚在了上头,愈发使那碎得不成模样的玉石晶莹剔透了起来。
她的心也一样,于此刻碎成了一地的齑粉。
七月底就这么过去了。
八月初一已经来了。
初一到了。
初二到了。
初三到了。
初四到了。
初六到了。
初九到了。
初十也到了。
八月过去了小半月,天都凉了起来,原本定好的大婚,却迟迟也没了动静。
大明台原本还忙叨叨地筹备嫁娶,可也不知什么时候,一切都停了下来。
如今安静如斯,也没有人再挂起大红的绸缎。
最开始因了惩戒家宰而在东壁立起来的威信,也必会因了八月一日再没有过的大婚而日渐消减下去。
谢玄没有命人软禁,底下的人也还是恭谨有礼,可到底不一样了。
赵媪依旧每日对婢仆们训话,可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多心,寺人也好,婢子也好,偶尔撞见的时候,眼光总有些许异样。
因而她极少迈出门去,成日就在大明台里。
有时会装作不经意地说起,“最近没有见过王父。”
赵媪便回她,“在大营呢!赵国那帮造反的还没压下去,南边韩国也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