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延年把她照顾得实在很好,她每每夜里口渴,总会说,“我渴了。”
声音不必高,那人便会醒来,醒来便为她斟上一杯温热的水来。
这漫长的日子,她夜里总有这么一句话,那人也总会及时送过来一杯热水。
时间久了,慢慢地也就不愿再折腾了。
慢慢地,慢慢地也就习惯了萧延年在一旁。
还折腾什么呢?
就这么过着也挺好的。
冬天的时候搀她去门口小驻,他会望着北方的山峦,凝神望上许久,再叹上个一声,“这时候,中山早覆了一层厚厚的雪了。”
是啊,北国雪多,不管是中山,还是魏赵,一整个冬天都要下雪。
要下上个三尺,要把所有的山啊,河啊,桥啊,屋宇啊,粟米地啊,全都覆上厚厚的一层。
再冷再残破,那也是少时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呐。
孩子是在这一年的正旦生下来的。
这一年,已经是怀王五年了。
是魏惠王四年,中山怀王五年。
他们还是习惯以怀王纪年。
这南国的田庄还是依着中山的旧历贴了门神,放起鞭炮,吃了过年的饺子。
孩子生的时候,萧延年就在一旁。
接生的稳婆原不许男子在一旁,可谁管得了萧延年呢,阿磐也管不了,他定要在一旁不可。
好在有锦被遮挡,不必使她难堪。
到底年轻底子好,养得也好,除夕疼了个半夜,正旦天一亮,早早地就生了下来。
是个小男孩。
白白胖胖的,十分漂亮。
她一眼就看出了那孩子像谁,那眼睛啊,鼻子啊,嘴巴啊,长得与他父亲一模一样啊。
眸中发酸,唯有发酸。
除了发酸,也不知道到底还有什么滋味儿了。
那人抱着那襁褓里的婴孩,望了好一会儿,他说,“你瞧这一撮毛,朝天翘着,像一只倒过来的狼毫。”
可惜这么小的婴孩能懂什么呢?
孩子睁着叽里咕噜的大眼睛好奇地瞧他,咿咿呀呀地说话。
他笑,他还要说,“这小东西,以后可要犟着呢。”
阿磐不信,才生下来,怎么就知道会犟呢。
再说人生下来本就是一张白纸,好与不好不都是要靠后天的教养吗,教养得好,哪有什么犟不犟的。
那人还要起名字,他说,“就叫萧砚,单名一个砚字。”
他还要解释,“你瞧这‘砚’字,左边一石,是你,甚好。”
笔墨纸砚,砚是个好字,可本也该叫谢砚啊。
阿磐原想说一句,“他该姓谢啊。”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何必呢,这辈子能不能相见还不知,不扫兴了。
总之才来田庄时,萧延年便赐了她中山的王姓,罢了,便算他跟着自己的母亲姓吧。
那些拨浪鼓啊,竹哨啊,风车啊,竹蜻蜓啊,全都派上了用场,把萧砚逗得高高兴兴的。
南国的冬天虽没有雪,但仍旧是极冷的。
屋里的炉子生得极旺,一天到晚地添满了松枝炭,也一天到晚的都有鸡鱼汤。
她的月子做得也好。
若一直这么好,便也都罢了。
可才出月子,他们就要走了。
轻车简从,他们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马车就停在柴屋外头,那人来叫他,“阿磐,上车吧。”
还是正月底,外头冷得厉害呢,阿磐抱紧了萧砚,起身问他,“主人要去哪儿啊?”
“回去。”
“回哪儿?”
“回北国。”
“是回中山吗?”
那人默了片刻,“也许是吧。”
这叫什么话呢,不管是不是,到底是真的要走了。
小狗跟着进进出出地吠叫,这便收拾东西要走了。
她说,“带着小马吧。”
那人道,“不带了,北边什么都有。”
她有点儿喜欢那小木马,萧砚太小,还来不及坐呢,她说,“阿砚会喜欢的。”
她没有挪步,又问,“主人不看芸薹了吗?”
他说,等到开春,这南国啊漫山遍野都是芸薹,明黄黄的一片,还说,你不信,便等着看。
离开春也没有多久了,听范存孝说三月就能开,怎么就这么急着要走呢。
可如今他说,“不看了。”
他还说,“以后,我给你......种一片芸薹。”
可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安稳的日子过了这许久,她已经不想走了啊。
这是个避世的好地方,外头多乱啊,一出了山,又将是马嘶兵荒,到处都在打。
越是北国,仗打得越厉害。
她才出月子,还带着孩子,还去那么乱的地方干什么,还去那么远的北国干什么啊。
“那......那带着狗吧。”
带狗不是好主意,带着狗过关卡,总是要引起旁人怀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