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尖细尖细的银针也不知道怎么扎的,扎下来虽疼,但竟能使那一双手活动起来了。
前脚叮嘱了子期先生保密,后脚就赶紧请赵媪寻了新的简牍来。
伏于案上,提笔蘸墨,一一写下。
她和云姜的字都是养父教的,养父不去灵寿时,常在家中教她们姊妹二人读书识字,日子虽有些清苦,但也过得简单快活,无虑无思。
养父母待她好,吃穿用度的,与待云姜这个亲女儿没什么两样。
连云姜也待她好,有什么好的新鲜的,全都紧着她。
除了性情不大一样,她们姊妹二人连字迹都是极像的。
赵媪在一旁连连打起哈欠,掌着灯劝她,“美人歇了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阿磐不肯啊,食方写了八九种。
只是因了手没什么力气,食方的字迹写得颤颤抖抖,不够周正。
写了八九种,又极尽神思,把所有能用的药草与花啊草啊鱼肉啊全都结合到一起。
要入口好吃,要去腥膻涩苦,还要换着花样吃,免得谢玄吃腻厌烦。
金尊玉贵惯了的人,怕他吃起来会挑。
因而又修修改改的,写完已然夜深了。
第120章 云姜,来了
写完垂头轻轻吹干墨水,缓缓推给了赵媪,轻声嘱咐,“嬷嬷藏起来,等大人需要时,嬷嬷再献给大人。”
赵媪不解,“美人自己给,不好吗?”
阿磐笑着摇头,“嬷嬷给。”
赵媪一向是不驳她的,因而应下,便把食方藏起来了。
食方藏起来,还要把瓦罐一并藏起,“你可吓死我老婆了,这东西有毒怎么还喝呢?要是真毒死了,老妇我不还得赔上一条命吗?”
阿磐拦下了酒,“嬷嬷,我有数,只是身上疼,泡一点儿酒,不会有事。”
是,不会有事。
她还要把不放心的事全都交代完,也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
不妥当了,怎能走得安心。
她趁着手还能用,又连夜开始为谢玄缝制入秋的衣袍。
华袍金贵,她手艺不精,不敢现眼,因而想着为他做一件里袍。
没日没夜地裁剪,缝制,赵媪年纪大了,常在一旁趴着睡了。
谢玄呢,谢玄忙的时候不见人影,偶有一丝空闲,便会来她的小帐。
他来的时候,她便把袍子藏起,那满是青痕的手也一并藏起。
他会问,“身子养得怎么样了?”
她便说,“好多啦!”
他还会问,“手可好些了?”
阿磐冲他笑,“都好多啦!”
他若要握起她的手来,她便把手藏在袍子里面,身子后头,“等好全了,再给大人看。”
往往话说不上几句,就要被来议事的人请回去。
下一回他再来,阿磐便抓紧问些她最关心的事。
“大人的寒疾如今怎样了?”
那人笑,“差不多要好了。”
阿磐心里欢喜,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
那也还要再叮嘱一句,“五石散不是好东西,大人好了,就不要再吃了。”
那人含笑凝瞩,“好。”
她还要啰啰嗦嗦地问,“大人说,回了东壁要掘一口温泉。”
那人笑着应她,“是。”
阿磐唠唠叨叨的,“冷水汤沐到底要伤了根本的,大人有了温泉,就千万不要再用冷水了。”
她还要嘱咐,不嘱咐便能放心,“大人忙于军务,也千万要记得按时进膳啊。”
那人眸光缱绻,依旧笑,也依旧应,“好。”
她还想问,“如今两位谢将军照顾得可好?”
还想再问,“大人又清减许多,是这一仗不好打吗?”
他倚靠榻上,一手支头,看起来神色有些疲乏。
那,那就不要再问了。
阿磐起了身,轻声软语的,“大人从前喜欢看阿磐跳舞,阿磐给大人跳一支绿腰舞吧。”
那人含笑点头,只是如今再不必于帐中立一块素纱屏了。
帐中烛影温黄,她把那双不灵便的手藏在宽大的袍袖里,如轻缎般娇软的身段在素纱屏上映出一个袅娜的影子来。
绿腰舞是宫中乐师所教,又融了媚术,长袖舞动,腰身扭转间,真是极尽旖旎啊。
极尽旖旎,却也极尽疼痛。
那噬骨的毒发作的时候,一双腿脚就似被人用铁锥敲着,钻着。
那五脏六腑呀,亦似被人朝四面八方撕着,扯着,拽着,拉着。
那也不要紧,她涂着水粉,抹着胭脂,谁也看不出她煞白的脸色。
她要把最好的模样都留给谢玄。
她旋转着,旋转着,那宽大的衣袍舒展着,飘荡着,人便似只玉腰奴,悠悠荡荡地倒了下去。
这是第五日,是个雨天。
就在这一日,有故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