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时至今日,殷不染还是会为一束普普通通的鲜花动容。
要知道一直奔波在尸横遍地的前线、最凶险的地方,要找出这么干净鲜嫩的花可不太容易。
宁若缺在营帐里呆了半刻钟,就蹲在榻边盯着殷不染看。
半刻钟后又静悄悄地离开。
她这次直接踏上道隐无名剑,飞去百里之外的另一处防线。
掠过妖兽们狰狞堆积的尸体、麻木打扫战场的人族修士,降落在城墙上。
一身紫衣的司明月端坐着,身前摆着三枚铜钱。
茶水已经凉透了,带着铁锈味的寒风把银铃摇响。一时间天地之内,仿佛就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她没抬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卦象说,你去,此难可解。”
宁若缺也跟着盘腿坐下,看她重新收拢三枚铜钱,然后掷出。
第一卦,凶。
第二卦,大凶。
起第三卦时,司明月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差点没拿住。
殷不染总见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待人接物也软得像朵棉花,不紧不慢的。
这还是第一次,从司明月眼中看见了深切的自责与慌张。
宁若缺倒是坦然:“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或许有,但……”
但是许多人等不了那么久。
铜钱即将落下,殷不染的心也跟着高高挂起,下意识地去抓了把。
当然没能改变任何东西,过去的回忆是既定事实。
骨碌碌旋转的铜钱终于停止,司明月沉默,蓦然呕出一口鲜血。
此卦无解,天道不允她再窥视一步。
“……”
宁若缺说:“好。”
她背着剑站了起来,远处的夕阳坠入了地平线,将半边天染成猩红色。
见此,司明月身上的血渍都来不及擦,连忙喊:“等等、我和你一起。”
因为太急,还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宁若缺扶住她,语调轻缓:“明月,没这个必要。”
司明月咳嗽好几声,眼泪都出来了,胡乱抹了几下就抢着解释。
“是,我知道。我只是、只是——”
宁若缺直接打断:“放心,我有信心让它死。”
非常木愣的说法,一点也不会安慰人。
于是司明月说不出话来了,颓然地松开手,像团乱七八糟的棉花。
殷不染听见宁若缺告别:“保重,替我向楚煊道歉,来不及去找她了。”
她的视角跟随宁若缺,看她把储物戒藏在玄素山的小屋里,打扫干净庭院,然后揣上一个馒头独自上路。
竹影清风,孤零零的影子映在地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啃一口馒头,心里就想:好舍不得殷不染。
殷不染从这时候开始僵住。
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
无数个“舍不得”填满心口,几乎要将她淹没,像被扼住了喉咙,呼吸也变得格外困难。
可宁若缺还是没停下脚步,眼眸如月色一般清明。
殷不染只觉得匪夷所思。
怎么会有宁若缺这种人,抱着那么多不舍,毅然决然地踏上命运的死路。
如果有实体,殷不染大概能把指甲掐进手心里。
她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只是过去的记忆、只是找到真相前的小小插曲,就如同之前的幻觉一样。
可她的难过和宁若缺的不舍一样多。
“宁若缺,我不想看这个。”
很闷很闷的哀求,像只瑟瑟发抖、被雨淋透了的小猫。
为了研究死生之术,她曾遍游九州,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却在此时有了逃避的想法。
现在把神魂抽离,还能回到宁若缺温暖的怀里。
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她哑着嗓音喊:“你听得到吗?我不想看这个。”
不想再看第三遍。
话音刚落,眼中的画面如碎琉璃般裂开,妖神饕餮的尖啸几乎刺破耳膜。
殷不染闭眼,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保护自己。
却有一团带着体温、薄薄的神魂覆了上来,将她环抱住。
直到所有嘈杂的声响如潮水般退却。
日月倒悬,万物在此静息。
在晃动的光晕里,殷不染眯眼,逐渐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分明是桃花面、春风眉眼,眼睫微微垂下时,竟透露出十分的慈悲与怜悯,教人想要亲近。
“终于见面了。”
她轻启唇道:“宁若缺,我的继任者。”
殷不染眨了眨眼,突然狠狠抹掉脸上泪水,有些炸毛地咬牙。
她说呢,为什么宁若缺没有在死生之术后回到自己身边,而是出现在神女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