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环境实在不像一个正常的家。
事实上,此处是由城中善人出资修建、专门用来收养弃婴和孤儿的慈幼局。
宁满是无母无父的孩子。
自她有记忆起,就和十几个小孩一同生活在这里。
宁,是她自己抓的姓。
满,则是慈幼局的阿娘为她取的名。
阿娘说这名字很好,诸事圆满、心满意足。
天下苍生行于滚滚红尘,费尽心力就是为了求得一个圆满。
宁满其实听不太懂,她那时只想吃饱饭。
慈幼局收养的小孩多,东家不会提供多好的条件,只能勉强供她们部分吃穿。
还得她们自己下地种田才能养活所有的小孩。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一天两顿饭根本喂不饱宁满。
她每天都很饿,晚上实在饿极了,就爬起来灌几口水,再迷迷糊糊地睡着。
哪怕如此,宁满也像抽芽的野草,拼尽全力从贫瘠的土地里汲取养分。
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岁,她才九岁,就已经长得比姐姐们高了。
宁满就坐在廊下,仰头看着雨渐渐停歇。
待落雨的嘀嗒声逐渐减慢,她回屋拎起比自己还高的梯子、抓上一捧茅草,转眼爬上了屋顶。
她长得高、力气大,不怎么喜欢说话,但是脾气很好。
慈幼局的阿娘们都爱使唤她做事,有时候会给一小块麻饼、馒头,或者一碗不怎么甜的糖水。
为了这点吃食,宁满学会了种地、修补屋顶和桌椅,以及在厨房给阿娘们打下手。
她很快就补好了屋顶,胡乱抹了把脸,继续坐在廊下发呆。
动多了会饿,所以没活的时候她就不爱动。
恰此时妇人哄睡了婴孩,出门先左顾右盼。
确认附近没别的人后,她把宁满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阿满,过几天有户人家要来看看。他们家经商,听说夫妻恩爱,奈何多年无子。你到时候表现得乖一些、嘴巴甜一点,要是被他们看中,以后就有家了。”
慈幼局偶尔也会有夫妻来挑选小孩,只是越好的人家越挑剔。
只有相貌好、年纪小、没有残缺和疾病的小孩才会被选中。
宁满想了想,直接道:“让齐姐姐去吧,我还小,不着急。”
齐姐姐比她大半岁,农闲的时候,会带着她去河沟里抓鱼,山里找野果。
她吃得少,常常分宁满一小碗饭。
那天一起在地里干活,齐姐姐说,她想穿漂亮的衣服、有自己的房间。
宁满记住了。
赵阿娘听完一阵嗔怪:“你这孩子,过了年就十岁了,还觉得自己小呢?”
她亲昵地掐着宁满的脸:“到时候找不到好人家,你就只能和我这个老婆子一起过了。”
宁满并不介意,爽快地应答道:“好。”
虽然现在吃不饱,但她觉得自己以后总能找到办法吃饱。
她可以去学木匠、当猎户,再不济,替人杀猪和割麦子也能赚点钱。
到时候她先吃一个鸡腿,剩下的钱全都给阿娘。
宁满如此想着,给妹妹掖好被子,自己也趴在床边睡着了。
那一年春,齐芳欢欢喜喜地去了新家,临走前塞了宁满一小块糖。
宁满把糖含在嘴里,头一次品尝到了掺着麦芽香的甜味。
她觉得很好,就是不怎么管饱。
就像她觉得现在的生活不错,虽然总是饿着。
如此又过两年,夏,中州大旱。
宁满每天寅时起床,跑去二十公里外的大江担水,再挑回来浇地。
每天来回三遍,再多就不行了,她会饿得发晕。
如此,也仅仅只保住了慈幼堂三分之一的庄稼。
好不容易盼来一场雨,然而天不遂人愿,紧接着就是迅猛无比的蝗灾。
粮食注定颗粒无收,慈幼局的阿娘们辗转反侧了一整晚。
第二天,资助慈幼局的富商遣人来,说以后不再供给衣食,让她们自寻去处。
可那么多小孩,哪是说散就散的?
宁满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瞧见了阿娘们哭肿的眼。
没怎么犹豫,宁满当天就偷偷溜进了深山。
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打猎。
起初只会设陷阱捉兔子和鱼,两三天能带回来一只。
后来她幸运地用地刺捕到了一只小鹿,鹿皮换弓,鹿肉换了粗粮。
那弓制作得极其粗糙,奈何她力气够大、准头够足,反应速度也超乎常人,每次进山都能有所收获。
慈幼局大多是妇孺,妹妹们年纪尚小需要照顾、阿娘们只能在城里赚取微薄的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