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容妃还住在芙蓉宫,离御花园很近。皇兄下学后会来陪他玩一会儿,领着他穿过曲折的回廊,在御花园里捉蝴蝶,给他指认花花草草是何品种,或者听鸟儿的叫声。
宫门深深,年幼的谢璟尚不觉得那里压抑难捱,有母亲和哥哥在身边就觉得心安。
御花园连着的,就是宫中的菡萏池。
“阿璟,你看。这莲花是花中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谢璟:“什么,莲花妖?”
谢廷昭被逗得大笑。
十几年弹指一挥间,如今他都快不记得兄长的样貌了。
西南偏远,瘴沼遍地,不知受了多少蹉磨。
谢璟握紧手中的珠钗,掌心留下一道红痕。
*
晚上喻青还去了一趟宣北侯夫妇的住处。成婚以来都是在公主那用膳,她也不能忘了去看看父亲母亲。
“上回大夫说,父亲这病秋冬时重些,天暖时能见好,现在早就开春,不久都立夏了,我看也没太大好转呢。”喻青道。
陆夫人道:“还好,我瞧着好多了。”
喻青问父亲:“药是不是都仔细吃了?没偷工减料吧。”
喻衡无奈道:“不曾,你娘天天按着我,想不喝都难。”
自古名将难见白头,宣北侯纵横沙场大半辈子,她一想父亲当年也是威风凛凛,如今却佝偻了背,偶尔连说话都要喘一喘,心中时常难过。
“这方子用了大半年,药效估计也没那么奏效了,”喻青道,“明日请太医来,再拟个新的。”
“这是老毛病啦,不求根治,好生调养就行,”陆夫人道,“青儿你那边如何,公主还安稳吧?”
没有更安稳的了。
清嘉公主不吵不闹不争不抢,不曾给过她半点压力,像朵静静生长的花儿,雯华苑就是她的花园。
每次请安、用膳,两人都是和和气气的。
清嘉话不多,总是轻声慢语,每句话都教人想仔细听。
喻青的胃口都变好了,并不是雯华苑的膳食多美味,而是因为对面有清嘉。
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在眼前,喻青可算懂了什么叫做秀色可餐。
陆夫人道:“……檀音寺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记着带公主去一趟,别拖太久。”
喻青道:“嗯,我知道。”
喻青离开时,人都走到了半路,在院中听见屋里喻衡又咳嗽起来。
她不放心,折返回去,想看看他的状况。她在门口时,陆夫人正给喻衡顺气。
“不顶用了,”喻衡叹道,“不晓得还能活到几时。”
陆夫人嗔道:“这话别在青儿面前讲。”
喻青脚步一顿,没有进门。
“怎么也得多撑几年,”喻衡道,“我要是走了,这府里就让青儿一个人担着了。”
“……青儿三五岁的时候,摔了跤吹了风都哭两嗓子,成天找人撒娇,”陆夫人轻声道,“她刚出生的时候,咱们想着,她一生平平安安的就好。现在……哎,要是朗儿还活着……”
屋里屋外都沉默着。
喻衡道:“青儿天资好,有大气量,能一展宏图是好事。”
“好是好,可也辛苦。你瞧她最近清瘦了多少……咱们又能陪她到几时呢,以后侯府这么大,就她一个人,她该怎么过……”
喻青轻手轻脚地走了。
晚上在怀风阁里,她和绮影下棋,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子,低头一看,绮影又要赢了。
“想什么呢,”绮影说,“这一晚上都在走神。”
喻青心里其实在想偷听到的父母的话,心里有点堵。
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担起侯府了,其实至今还在让父母为她忧虑。
喻衡一生固执、要强、像孤狼一样倔强,宁可战死疆场,也不苟延残喘。
现在他病骨支离,每日一碗碗地喝着汤药也没怨言,性情从未有过地平顺,其实都是为了她。
前年喻衡病重的时候,太医都说不好,连陆夫人都接受了。
喻青差一点要继承爵位,在喻衡的床前听完遗言,她看着父亲灰败的脸,从未有过的茫然和不安。她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去后盾,即将成为唯一的梁柱。
亲人总有一天会离开,那时的她还没做好准备面对。
喻衡的呼吸渐渐微弱,她越来越恐惧,最后没有忍住眼泪。喻衡听见她的声音,艰难地张开眼睛,说不怕,父亲不走。
喻衡奇迹般地挺过了那个晚上,是因为不放心女儿。
如果不是那次,喻青自己都不知道,其实她还不够坚强。她以为自己早就适应这一切,也能够安然地接受自己的余生。
母亲的担心没有错,喻青想。如果侯府真的只剩她一个,往后的几十年,她该怎么度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