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萧灼对萧浔、呼延烈心无挂碍,真是到死都不可能的事。
是情敌也罢了,还长年累月虎视眈眈,搁谁能释怀?他要是能释怀,这些年便不会是这个活法。
临近中秋,各地上报的钱粮情形很好,一如萧灼登基后的每一年。
他不是用兵的奇才,但的确是富国的好手。
四季之中,萧灼最喜秋日,独爱那份流转在各处的萧瑟与悲凉之感。
这日上午,他想出去走走,邀贺兰悠去御花园。
贺兰悠早就不需顾忌他去何处见什么人了,只是他闲来实在不宜多走动,自己也更喜静,精神好的时候,大多留在书房写写画画。
临近竹林的凉亭之中,夫妻二人就座,手边各一杯酒。
贺兰悠饮食早已不需再忌口,如今需要万般谨慎的是萧灼,可他根本不管叶天师、太医、常久福等人怎么说,平日仍旧随心所欲。
贺兰悠无所谓他如何度日。
“暮安已经上手,批阅一些奏折很是像模像样,有自己的一番主张。”萧灼说起爱子。
“扎扎实实地学了四年东西,脑子也灵光,该有这结果。”
“朝局也真的稳定如常,而且诸多官员愈发尽职尽责,所在的衙门办差愈发得力,这是始料未及的事。”萧灼对兰悠举杯,“敬你。”
贺兰悠喝一口酒。
“关乎这些,没什么想跟我说的?”他问。
贺兰悠想一想,“我最钦佩的帝王,是在位期间能臣辈出的那种。这种帝王,必然知人善任,深谙制衡之术,还有一点是必不可少,他们敢于放权,不认为朝堂、天下是自己的,更不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萧灼缓缓颔首,“的确,以前我不明白,也做不到。”
“托你亲爹的福。”
萧灼失笑,“大概是,他从不曾教过我这些。你不同,这些道理,定要对暮安潜移默化。”
“一直在尽力那样做。”
萧灼又喝了一口酒,轻咳一声,“从没正经抱怨过什么,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贺兰悠对他温缓一笑,“有过,到如今不需再有。你愿赌服输的姿态很好看,我感谢你最终的成全。”
萧灼颔首,再对她举杯,一饮而尽。
五日后,乾和帝萧灼与世长辞,享年二十九岁。
第83章
那日凌晨,萧灼已有所感,起身去了书房,为了不惊动兰悠,着实费了一番工夫。
兰悠射他的那一箭上,淬了损耗心脉的毒,是以,除了不得不卧床的时候,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不至于狼狈,是他很庆幸的一点。犹记得,先帝身死当日,还打起精神去上大早朝。
先帝……如今他已不愿再想起那个长辈。
正如兰悠所言,先帝误了他,而他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横竖手足都被先帝误了一生。
坐在书案前,萧灼命常久福备好笔墨纸砚,便让他退下,落笔书写圣旨。
以这样的状态,清清醒醒从容不迫地迎接死亡的到来,是他很感激兰悠的一点,虽然很清楚,她这么做,只是为了一双儿女。
八岁的孩子,已经知晓生离死别到底是什么,接受不了至亲骤然离世。
自卧病到如今半年左右,时间刚刚好,孩子已经明白,他再也好不起来,终将离开。
贺兰悠寻过来,墨染般的长发用簪子随意挽起,着一袭净蓝深衣。
“到底还是吵醒了你。”萧灼对她歉然一笑。
“没有,只是忽然不安,醒了过来。”贺兰悠停下脚步,“我在这儿方便么?”
“过来。要留几道旨意,你看是否妥当。”
贺兰悠这才走到他身侧,看着他格外清醒理智地安排身后事。
除了传位遗诏,萧灼最记挂的不外乎兰悠与女儿,前者不需他安排,后者则需要他给一份殊荣。
他册封朝宁为遂心公主,位分自然是最高的。
再就是对一些重臣的交代,说是圣旨,实则是放到明面上的托孤之言。自然,好话要说,好处也要适度地给。
这些事,贺兰悠没提出任何意见,因为他的考量已再缜密妥当不过。
放下笔的时候,萧灼有些疲惫,活动一下手腕,又按了按眉心,“封赏贺家,留给暮安来日去做。我打心底不愿意,也不能那么做,世人会诧异,闲人则要揣测你胁迫我。”
“我从没想过贺家得到更多,你有心了。”贺兰悠将手覆在他额头,片刻后收回。
这半年左右,他对她从没有过亲昵的举止,哪怕以前做惯了的强行握她的手、揽她的肩、拍她的脑门儿。她抵触,甚至厌恶,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倒是贺兰悠,全然照顾亲人的样子,时时为他擦一擦汗,握他的手,或如此刻,为的是看他有无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