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外祖父来了,两只雪团子齐齐离开特制的桌椅,忽闪着大眼睛迎出去,稍加打量,奶声奶气唤道:“外祖父。”
“嗳。”贺行川动容,瞧着他们,语气格外温柔,“怎么认得外祖父?”
“有画像。”朝宁歪了歪小脑瓜,“外祖父真人更好看。”
贺行川莞尔。
“外祖父,抱。”暮安扬起小胳膊,“娘亲说,您最大的遗憾是没好好儿抱过我和姐姐。”
“是呀,要抱,外祖父。”
贺行川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将两个孩子一并揽到怀里,再一臂抱起一个。
他上次离京前,他们未满周岁,小猫一般,需要格外谨慎地呵护。
在外最揪心的,不外乎是女儿病歪歪,孩子也孱弱。
一度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三个当真出岔子,那不论对谁来说,都是难以承受之痛。
万幸,当初他都不敢抱的孩子,如今面色红润,个子比寻常孩子还要高一点,而且还如女儿幼时一般,口齿伶俐。
贺兰悠捏了捏孩子的小手,对父亲道:“如今识字描红了,平日让霜叶枫林教,别的到明年再说。”
霜叶、枫林这才上前,笑着请安。
“你们辛苦了,还要辛苦下去。”贺行川由衷道。
霜叶笑道:“侯爷言重了,只是这可不是辛苦,是天大的福气。”
“就是呢。”枫林附和。
贺行川转向兰悠,“眼下这样就不错,往后要是想学的更多,你再尽心安排。”
“嗯。”
“外祖父,我和弟弟是不是太胖了?您抱着累不累?”朝宁很贴心地问。
贺行川哈哈地笑,“怎么会,这样正好。”
朝宁这才放下心来,爱娇地用小胳膊搂住外祖父的颈子,“弟弟抢了娘亲好些宝贝,等下让他拿给您看。”
“哪有。”暮安有些害臊了,把小脸儿埋在外祖父肩头蹭一下。
贺行川哈哈地笑。
这边一派天伦之乐,两仪殿里的萧灼则在蹙眉深思。
都说富不过三代,对贺家却完全不适用。世袭罔替的一品军侯已经到了第六代,威望权势只比前人更稳固。
贺家历代不掺和争储,是因为根本不用,不论谁称帝,都不影响他们为家国效力,几代帝王自是乐见其成。
而到了他这里,却颠覆了贺家不成文的传统。先帝对此与其说喜忧参半,倒不如说是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之下,下决心立他为储君,随后便是无尽的忧虑。
以贺家人的性情,对兰悠的在意,自然要倾尽全力扶持她的孩子。
在皇室想过得如意,就得有权有势,如此一来,他们就算没有那份心,也会出现外戚专权的局面。
一步一步,这天下到底是姓萧还是姓贺,恐怕迟早出现没有区别的一日。
身为帝王,他怎么能留这样的隐患?
其实这问题很容易解决,只需要贺行川、贺临慢慢离开官场,放下手中的兵权。
父子两个三两年前必然有过这种打算,萧灼感觉得出,但兰悠不同意。
她深深惧怕父兄的退让只会招致杀身大祸。
她自己过不来忍辱负重的日子,也不肯让亲人如此。
她宁可骄傲地站着死,绝不憋屈地跪着活。她用这一点说服父兄,再容易不过。
人情世故是把双刃剑,称帝前贺家的甘苦与共帮了他多少,称帝后这份甘苦与共就给了他多少难题。
贺家人之间那份太重的亲情,萧灼了解,却无法彻然理解。
他毕竟生于先论君臣再论情分的皇室,对外面门第中的亲情耳濡目染再深,也无法真的感同身受。
所以很多时候,他更相信兰悠是打心底不想失去母家作后盾,相信贺家父子对兰悠绝不是无利可图。而这本来就是官宦之家的常态。
这世间怎么会有无条件的亲情友情之爱?若非兰悠不是绝世的资质,如今又会怎么样?
他又不是没在宫里见过类似的事:嫔妃终生都在为母家而活,寻常时日互惠互利,而等到这嫔妃失势了,母家第一个跳出来撇清关系,干脆果决地放弃。到那时,这嫔妃才知道自己一生都白活了,陷入崩溃。
谁敢赌兰悠不是如此情状?
他放不下这份隐忧,至今亦然。但在如今,贺家非但不能动,还要继续捧着。
军中的人最是心明眼亮,贺临的事、盛家与柳家的事,不知引来多少将士为皇后及其父兄不值,只因不是言官,没法子随时在折子里委婉地骂他一通罢了。
这烂摊子务必收拾好,而法子只能是对贺家施恩,其他的,要等这一茬完全过去之后,再做安排。
午间,萧灼回了昭阳宫,与兰悠一起与贺行川用膳,晚间他再设宴席,与内阁、一众武官为贺行川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