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雾气散去大半,几步之遥处,一道纤弱身影将剑归鞘,凭剑勉强倚立。
璟思覆目雪绦已然被血雾浸污,苍白脸庞染上殷红。她道袍凌乱,早被落雨浸透,不复晨别时的规整模样,如一支折入泥泞的玉荷。
因目不能视,她一切举止都显出几分缓钝,却有心护好左手手掌心缠绕的殷红布帛。
那里干燥柔软,没有溅上一滴血污。
褚昭怔怔望着几步之遥处的女子。
璟思步履飘忽,凭剑探路,似乎未曾发觉她,仍在寻找她的踪迹。
“……蓓月?”徒然唤。
血魔吸食女子血液,散又重聚,殷红如血的影子格外诡谲,从她身后袭来。
一息间,便可洞穿她心脉。
可璟思竟分毫未觉。
褚昭紧咬唇,足尖一点,跃至对方身侧。
灵力化作的长剑瞬息变为匕首,用力刺入那魔要害处。
她窥见女子单薄身躯陡然顿住。
神情恍惚,循声侧过身,自衣袖中探出苍白伶仃的指骨,茫然摸索。
“蓓月。”女子嗓音融着雾气,“……蓓月。”
“是你么?”
褚昭面露不忍,正想应声,却忽闻耳边传来鲜血滴落的声响,近在咫尺。
腰被揽住,她只来得及瞧见璟思下颔绷紧,被护在冰冷柔软的身躯后。
怔怔听见皮肉绽开的噗嗤声,以及庞然血魔的惨叫。
小雨淅沥,一颗魔丹被素剑剜出,滚落在地,声响微不可闻。
褚昭手掌触到汩汩流出的黏腻,失措唤:“璟思……?”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石洞来寻我了。”璟思低咳起来,话音孱弱,浅浅蕴了一丝笑。
“……幸好。”
女子嗓音轻到快要捕捉不到。
褚昭看见,女子胸口被魔气贯穿,徒留可怖庞然的血洞,她怎么堵也堵不住。
璟思的佩剑,已经满溅血光。
不知杀戮了多少魔,一路摸索,才抵达距石洞遥远的此处。
一时眼眸酸热,视野模糊,她带璟思匆忙回到石洞。
本该先将女子好生安置的,可她却被里面的静谧景象惹得失神。
昨夜熄灭的火堆温吞重燃,旁边布陈了柔软薪草,一切都被打点得格外整洁。
她喜欢的面包虫被妥帖穿好炙烤,旁边的嫩荷叶里,还裹着些许小鱼形状的梅花糕。
从熹微之时,到如今日暮,女子目覆雪绦,一点点摸索着,为她备好所有。
她鼻尖微酸,眸光却惘然,只因想起落虞的话。
水汽无声包裹住胸口,结了一层薄冰,将翻涌情绪冻结。
褚昭将璟思安置在旁,一手悄然握住对方冰冷的腕,传输灵力。
她翻动薪柴火堆,摇曳火光映出一双殷粉双眸,忽明忽暗。
女子不久后醒转,褚昭只觉自己的手被冰凉细腻蜷住。
对方嗓音轻弱,含着细微不可察的满足,“……你的手,很暖。”
窸窸窣窣,璟思坐起身,从后揽住了她腰。
褚昭轻咬着唇,努力克制内心仓惶。
“我有些冷。”女子低语,“蓓月,就这样让我抱抱,好么?”
褚昭轻嗯一声,胸口被矛盾牵扯着。
面前是温暖的火光,背后却是一片幽深冰冷,左支右绌。
她轻轻开口:“璟思也是这样对待你以往的道侣吗?”
背后女子身形忽顿。
默了一阵,似乎在追忆,轻柔应:“是,她应当是喜欢我如此抱她的。”
“我也……很是欢喜。”
素来活泼好动的小红鱼,被她囿在怀中时,白嫩的手会扒住她小臂,含羞带怯地偷望她。
大多数时候,会娇声娇气地说一句“娘子亲亲”,直接扑上来吻她。
褚昭感受到身后人的放松,垂眸问:“那她,是因何而亡故的呢?”
璟思缄默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
就在她以为不会等到回答时,却听见女子异样平静的嗓音。
“她被恶人所伤,剜去妖丹,魂息俱散。”
“我醒来时,她就那样躺在我怀里,胸口破了洞,再也听不见我说的话。”璟思声音微哑。
“是魔么?”褚昭闭了闭眼。
“是魔,用匕首剜走了她的妖丹么。”
璟思竟惨淡地笑了。
停顿良久,回:“……是。”
褚昭的心跳陡然向下坠。
在听见璟思亲口承认“魔”与“剜去妖丹”时,她双眸已然黯淡下去。
“应该是很疼的。”她喃喃,“被魔所害,连妖丹都不剩。”
被心慕已久的道侣,用镶有自己尾鳞的匕首,亲手贯穿胸口。
不知道那只鱼妖,怕不怕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