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
昭昭、昭昭。
面前的人,是她的小鱼么?
第56章 朱缨
石洞外雨声更急, 雨丝纷纷,打湿本就潮漉的贴身道袍,身躯愈发沉坠。
司镜轻抬手, 伤痕累累的佩剑浮起, 重回掌心。
苍白的唇似轻碰了两下,可终究还是没能传出任何话音。
她怕只要自己一开口,面前臆想出来的人就会消散。
恰如那夜云水间陷落, 她合着空荡荡的手心,无数次呢喃。
答允总是娇声脆语乞求的小红鱼, 她愿与她成亲。
在荒山,那片水妖集聚的水潭里, 她便是愿的。
司镜想, 若是昭昭瞧见她戴凤冠、着嫁衣的模样,应当很欢喜。
会害羞到视线闪躲, 眼眸可爱轻眨么?
她指骨蜷起,尝试握住什么。
可流淌进掌纹的,只有郁绿峰冷冽的风声。
就像百年来孤守终年覆雪的宗门,目睹少年少女学成离去,只留给她背影,剩她一人时的温度。
连清寂寝处,时时陪伴她,带给她欢欣的那条唯一的宝石小鱼也不见了。
褚昭早已散作残魄光片,连念想都不给她留一点。
少女最是怕冷, 却肯在薄雪飘零中化作原身, 赤裸钻入她怀中,讨她欢心。
那样懵懂的一条小鱼,窥见她神情哪怕再微小的松动, 都以为是自己得到了原谅,软声唤她“知知”。
司镜却只能目睹,那双娇俏眼眸一点点变得暗淡、空洞。
原本盛装着的羞赧欢欣,悉数变成退缩、畏惧。
小鱼竟变得害怕她。
而她的指尖,浸透了温热鲜血。
妖丹碎作齑粉,散于风中,掌心却似乎仍残存着湿软触感。
那是小鱼的妖丹。
更像一颗唯独捧给她的,怀揣恋慕之情、灼烫悸动的心。
司镜追寻已久,却终不可得。
她过往曾想把褚昭养在自己身边,想将少女困在自己的识海中,就能日日体会陌生渴求的心悸感。
但后来,旁观小鱼快活地在山涧水流中溯游,在北州集市恣意游玩,重归荒山后自由横行的模样,又将卑劣心思压下。
她喜欢少女不受任何束缚的样子。
就像白雪中钻出一朵葳蕤俏丽的朱缨花,迎风招展,将她原本死寂的胸口圈圈缠绕。
可不会被任何人事牵绊住的花,却又唯独向她娇声乞求,“成亲、和我成亲呀!”
司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无法推拒小鱼的任何心愿。
她想,若小鱼欢喜,那她自然也是愿的。
纵然她修无情道,纵然宗门内的年轻面孔皆仰慕唤她“师姐”,纵然与妖结契成亲,会受尽世人诟病讥讽。
可那又如何?
司镜无端想起师尊宿雪为她卜的那一卦,顺应天时。
顺应……自己的本心。
她无心。
她诸般关乎心的遐思,全都来自褚昭。
来自她们交缠时,从活泼小鱼胸口处,一路传递到她骨髓的战栗。
但她再也体会不到了。
再睁开眼之际,小鱼被剜出妖丹,无声无息,而那颗她贪恋的心,早就在指尖湮灭。
记忆有一瞬的空白,如同梦魇,像她过往百年里那样,变得零乱断续。
她不清楚那只镶有小鱼尾鳞、她不舍把玩的匕首是如何到了自己手上。
却仍记得,探出妖丹时指骨的黏腻,褚昭空洞失望的眼眸。
是她……亲手杀了昭昭?
一夜过后,迎来熹微,本该天光乍破,霞光万道,司镜惘然抬眸,头顶却萦绕厚重魔气。
她记得,小鱼出身荒山,生来便是没怎么瞧过朝霞的,曾兴高采烈与她约好,之后要一同观赏美景。
少女离开后,竟连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都不许她追忆。
司镜孤身来到浸默海。
她心知小鱼是魔尊转世的传闻荒谬,又矛盾地存着憧憬,想在魔窟之中寻得哪怕一丁点褚昭残存的痕迹。
众魔讥讽嘶叫,将她拖入泥泞;血雾幻化而成的归霁,哄诱她自戕;就连打坐时凭空生出的心魔,都在耳边一遍遍重复她曾做的恶事。
司镜麻木地将魔尽数屠戮殆尽。
转身望去,仅剩的一只魔,幻化成褚昭的模样。
啜泣着,哭得眼眶泛粉,扑进她怀里诉说胸口痛楚。
与她纠缠,却趁她俯身怜惜落下亲吻之际,以狠厉魔气袭向她双眼。
视野一片殷红。
司镜感受不到疼痛,只是轻揩去血渍。
有那么一息间,她甚至在想,这样大片大片的殷色,好像小鱼在焦急期许地为她布衬洞府,点燃红烛。
她们分明马上就可以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