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柱面容一整,端肃地颔首,"没错。"
"那麽您寒窗苦读十多年,满腹经纶,却因为没有银子捐纳而閒置家中,这不正是朝廷最大的损失吗……"莲心的眼睛里含着一抹期冀,笑靥明媚,"当前朝廷不能够知人善任,这并不是您的错,一己之力虽不足以力挽狂澜,您却能够去争取,去改变。您不屑与贪官污吏为伍,不齿那些蝇营狗苟的行径,就更该成为庙堂上的一脉清流啊。"婉转动听的嗓音,印证着一片鼓励的心。
凌柱怔怔地抬起头,看到瓜尔佳·雪心同样殷切注视过来的目光,忽然无言以对,目光複又落在桌桉上犹自闪烁的珠子,眼前浮现的却是妻子半夜在月色下浣洗、大女儿莲心忍受冰凉的水下河采珠、小女儿莲蕊在灯下做刺绣的情景……
第3节 :最是年锦时(3)
坐困家中,不但无法学以致用、报效朝廷,反倒要靠妻女维持生计!既然如此,何不就姑且试一试呢?
凌柱想到此,不禁一咬牙,道:"你们说得对,失小节,是为了成全大义。我不甘心一辈子当个散官,就一定要迈出这一步!"
屋苑里的烛火,在这时跳跃了一下,一瞬间,蜡炬成灰。
瓜尔佳·雪心听言使劲点头,握住凌柱的手,眼睛里涌出欣慰的泪水。
佛曰:"人身难得,如优昙花。"
佛曰:"终日拈花择火,不知身是道场。"
很多年后,当纽祜禄·莲心站在紫禁城高高的城楼上,俯瞰那一座座瑰丽恢弘的殿宇和楼阁,不禁想,如果当时没有那般执着和笃定,是不是就不会到眼前的境地……
那麽她与他,也就不会相遇,更不会走至后来的死局……
(2)
三月暮春的天气,依然有些料峭。
清晨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围绕着暖树嬉戏追逐。莲心起来后,先将屋里拾掇好,然后推开窗,就看见院子里挂起的一道道幔帘。清新的味道,含着一抹阳光的晒暖,让早春的气息也明媚了几分。
花架下,一个身姿娇小的少女,正踮着脚,仔细地将手里雪白的纱帘挂起来。
嫋嫋婷婷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
身上穿着杏黄绵裙的女孩儿,有着一张白玉堆雪的面颊,弯弯笑眼,樱红小口,长相甚是讨喜。莲心望着她的背影,含笑道:"蕊儿,你起得可真早!"
被唤名字的女孩儿一回头,咧开嘴,露出可爱的虎牙,"姐,额娘说你这段时间累坏了,好不容易睡个好觉,叫我不要吵你,怎麽这麽早就起来了!"
莲心走出屋苑,帮她将白纱帘挂到架子上,然后拿过巾绢,替她擦拭额角的潮汗,"瞧你,一头的汗,待会儿染了风寒,要惹额娘担心的!"
纽祜禄·莲蕊撒娇地吐了吐舌头,却看见姐姐一直望着院门的方向,不禁好奇地问道:"姐,你在看什麽?"
莲心轻轻歎了口气,不答反问道:"额娘呢?"
莲蕊老实地道:"一大早额娘就出去了,说是去长安街上那几家成衣铺子转一转,好问问有没有浆洗的活计可以揽到。"
莲心将目光投向院门口,静静地出神。
院门口,那一棵老槐树遮住了半个街道,因时辰早,并无太多行人经过。倒是那光秃秃的树干,尚未抽枝,还残留着一丝冬日的痕迹,然而仅有的那一丝新绿已初现春意,且不知待到今年盛夏之际,会有何等繁茂的光景。
算算日子,已经过去小半月。半月前,宫中的正四品典仪告老还乡,候补人选却迟迟未定,而后吏部的几个主事恰好因受贿一桉被抓去宗人府,朝廷该是要从候补的人里挑出一个。时至今时,正好逢到颁佈新一轮任命的时候。阿玛早已经将珍珠送到了一位朝廷重臣的府邸,据说是在果亲王跟前很有分量的一个人,而这次的任命又是那位果亲王亲自操刀,想必过不了晌午,就会有结果出来。
额娘她,是不想让阿玛看到自己担心的模样吧……因为不想给阿玛造成心理上的负担,故而在料峭的清早就躲出家门。
风有些凉,带来一丝花香的清甜。
莲心知道,朝中规矩是申时两刻上早朝,因此住在京城里的大小官员未时点卯的时候就要自家门而出。那些离宫城较近的都是非富即贵,文官大抵坐轿子,武臣则骑马。而俸禄较少的官员,连轿夫都雇不起,只能在夜色中掌一盏灯,顺着长长的街道踽踽独行。
天还没大亮,京城里的各家各户都还睡着,只有一轮明月遥遥地挂在天际。未时将近,长安街道上,就能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和嘎吱嘎吱的抬轿子声。轿夫们披星戴月,行色匆匆,将这些对大清朝来说举足轻重的官员们一直送到午门前,寒来暑往,风雨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