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在一旁听着,偷偷抬起眼皮,果然瞧见万岁爷的脸沉了。只有他知道,被掳劫的哪儿是什么小姐,明明就是新封的熹妃娘娘。明面上不说,是因为顾及到体面和名节,若让外人知道堂堂一个娘娘被掳劫,声名就算完了,即使最后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宫里,也会被那些鄙夷的声浪所淹没。伺候皇上这么多年,还没见他全心顾及过哪一个妃嫔的。
“皇上,微臣也以为此刻出兵围剿并非上策,眼下已经露出端倪,只要再等上一等,那些鼠窃狗偷之辈现了原形,就能一网打尽。”田文镜梗着脖子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胤禛转过身,引以为心腹的三位肱骨之臣就站在身后,都是一副誓死劝谏的模样,他不禁剑眉紧蹙,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夜已深沉,更重的凉意侵袭而来。
莲心坐在冰凉的地上,寒沁之意从脚底一直蹿到全身,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就在这时,柴房外响起开锁的声音,然后破旧的门扉就被打开了。清冷的月色里,一道身影伫立在门廊里,映衬着背后漆黑夜色,鬼影绰绰。
莲心抬起头,逆着光眯着眼看去,好半天,才认出来人正是那日在驿馆里见过的那个管事。他此时扶着门扉,憨态可掬的脸上含着一抹古怪的笑意,“小少爷……啊不,应该是这位小姐,在柴房里待得可还舒服?夜深两更,怎么也没睡着?”他说完,一步三晃地走进来,打量着柴房里简陋的环境,不禁啧啧两声。
“现在睡,就怕是以后都睁不开眼睛了吧?”莲心有些抗拒这么居高临下的俯视,索性端然起身,掸掸裙裾上的灰尘,轻挽双手,下颌微仰着,带出一抹浑然天生的高贵和素雅。
刘福东眯着眼,倏地察觉出了一丝端倪,“奴才瞧着小姐这气度、这仪态,可不是市井寻常女子该有的,不知道小姐的身份……”
若论装腔作势,府里的闺阁千金多的是花哨的规矩,故作姿态、矫情做作,他见得多了。但面前这位,单是几个动作,却怎么有一丝宫里的味道?莫非曾是宫中的奴婢或是……赵福东眨眨眼,蓦然被自己的假设吓了一跳。
“能做到让你查无可查,你说我是什么身份?”月夜下,少女面颊如玉,一双漆黑眼眸幽幽的、静静的,眼波未动,却仿佛将池中碎冰都融进眼底,冷意凄凄、香寒逼人。
赵福东怔了一下,因着心事被说中而有些气恼和复杂。他确实按照她在宣纸上写过的名讳、旗籍、家世……一一去查,结果在衙署里面比对出来的结果,却是跟她所写一字不差,只不过区别在于记录的是男,而她本人是女。能在官府的簿册上做手脚,可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
“怎么,胆敢在这里设局谋私、哄诈钱财,也会有害怕的时候?这里是哪位大人的别院吧?必是京官借春闱的时机大肆敛财。”无论有没有人来搭救,这一刻,她都必须尽可能地保全自己。莲心说罢,微笑了下,脸上露出洞悉一切的精明。
借官府之名行欺诈之实,在春闱期间的确存在,九门提督衙门这段时日也确实查了很久,这还是在承乾宫里一次与他用膳,偶尔听苏培盛跟他禀告过的。此刻莲心打定主意,端着神色,任由那管事将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自己脸上,丝毫不闪躲,只是隐在袖中的手心早已潮湿一片。
“小姐以为这么说,奴才就会轻信,然后放了你么?”赵福东僵着脸色,转瞬就笑了,“小姐究竟是来这儿做什么的,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就不用再说了吧?至于小姐的这套把戏,还是省省力气,奴才劝您在这里收起您的那些小聪明,都是在生死战场上打过滚的人,区区伎俩,真的是贻笑大方。”他说罢,就朝着身后摆了摆手。
莲心神色一紧,下一刻,就听见一阵负重的脚步声。抄手游廊里走过来几道身影,因为悉数穿白,在漆黑的夜里也煞是扎眼。等离得近了,赫然就是一行丧葬的队伍,披麻戴孝,中间几个人还抬着一口黄花梨的棺材。
莲心瞪大眼睛,猛然打了个冷战。然而都没等她反应过来,两个小厮上前将一枚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唔……”她惊呼着,手脚并用死命地挣扎。这时,一记强有力的手刀猛地劈在她的后颈,酥麻的疼痛随即袭来,莲心眼前一黑,整个人就瘫软坠地。
“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可怨不得任何人。下辈子投胎把眼睛放亮点,不是什么事你都能惹的。盖棺——”临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能看见那几个小厮将自己抬了起来,然后就是棺材盖在眼前一点点合上,黑梦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