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愈是这般,她心中愈是担忧。
比起儿子那些似是而非的心思,她更在乎将军府的名声与体面;如今万事皆已成为定局,将军府、谢府以及尚书府,能维持表面和气、彼此相安,才是最好的。
燕京城说大不大,彼此有龃龉的人家不在少数,宴席上碰面也在所难免。
如他们家这般尴尬的,也并非独一例……
察觉到母亲的目光,裴朔亦是眉心一拧,复又烦躁地攥了攥自己的衣摆。
自七月十八后,他总频频梦见谈思琅踹他的那一脚。
那个原本只知道撒娇卖乖的小青梅,在那一刻忽然鲜明了起来。
正如他那日所说,谈三娘这人,过分乖巧以至有些无趣,实在是没什么意思的。
转念又想,做妻子的,大概也不需要太过有趣;加之他更厌烦母亲的念叨,便也听之任之,默许她终日绕在自己身旁,也默认了自己与她的婚事。
但后来年岁渐长,因同窗时常调侃揶揄,他偶尔会对她的撒娇生出些烦躁之意,也会故意以与友人有约之名躲着她。
可即便是在他冲动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不娶她。
婚约定了这么多年,她还能嫁给谁呢?
他想去问问她。
她还能嫁给谁?
嫁给他那冷面表兄?那算嫁吗?
那无非是履行圣旨,将两个人捆在一起而已。
这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婚嫁。
今日他倒是要好生看看,这样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会将日子过成什么模样。
“裴朔!”蔡蕙沉声唤道。
裴朔抬起头,止住思绪,低声应道:“母亲。”
蔡蕙道:“一阵到了蔡府,你便跟着你父亲与大哥。席间也有许多习武之人,可以与他们讨教一番。”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莫要没事找事、去寻谢璟。
她知道,母亲定会叮嘱人将他们的坐席分开。
裴朔眉梢一挑,满不在乎道:“知道了。”
讨教一番?
能动手吗?
裴将军拍了拍裴朔的肩膀,道:“这次老夫人还请了威远将军一家罢?他家姑娘倒是与阿朔差不多年纪。”
裴朔没接话。
直至马车在蔡府前停下。
深秋时节的燕京城,饶是明云荐爽、碧空中响的晴日,也终究是蒙蒙的;但悬灯结彩的蔡府之中,却是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甚是喧嚣热闹。
裴朔跟在家人之后离开马车。
碰上朝中的同僚,裴将军便与他寒暄了一番。
蔡蕙也顺势与旁边的夫人聊了几句。
裴朔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地打量起蔡府门前的石狮子,又将目光逐渐放远。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某一年外祖母的生辰。
那时候他也是跟在父母身后,但他并不像此时这般无聊。
因为那时,他看向石狮子的时候,有人向他挥了挥手,而后便拉着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倒是不无聊。
就是有点烦人。
……也不是什么好事。
裴朔收回视线。
然而下一瞬,他目光一凝——
他看见了谢府的马车。
他看着他那一身凛然之气的表兄,先将姨母扶下马车,复又再次向马车中伸出手去。
一只如玉的手搭在表兄那一只染过许多犯人的污血的手上。
是谈思琅的手。
这只手曾为他做过香牌、织过香囊,也在最后的那一个七夕,偷偷碰过他的手背。
他便是化成灰了也能认得。
他看着簪星曳月的谈思琅扶着表兄下了马车,站定后,仍与表兄十指相扣。
她还对着表兄笑。
是那种曾经让他生出厌烦的、格外灿烂的笑容。
却听得并未看见谢家人的裴将军道:“进府罢,莫误了贺寿的时辰。”
裴朔用尽所有的力气,装作平静地跟了上去。
实际上,他比退婚那日更为失魂落魄。
落入他眼中的分明是蔡府的红绸,但他却只看到了谈思琅耳下摇曳的珊瑚珠。
她那曾经披散在耳后的长发都被整整齐齐地绾在了脑后。
她真的嫁人了。
第51章 表弟(小修)
还未至开宴之时,蔡萱、蔡蕙二人作为出嫁女,自是需得先携家眷往程老夫人所居的荣惠堂拜寿问安。
将军府一行人先一步到了荣惠堂。
屋中笑语喧阗,已坐着不少蔡程两家的亲眷。
裴朔心不在焉地向程老夫人祝了寿,心中却仍记挂着方才所见的那一抹红。
“来年,阿朔便要武举了罢?”程老夫人问起,“准备得如何了?”
本朝武举,与科举一般,乃是三年一试。
武举之时,先策略,后弓马,策不中者不准试弓马。
蔡蕙对着程老夫人笑了笑,道:“是,马步弓箭倒都还好,唯有策试尚还有些拿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