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说他不正在与江南士族之女议亲么,可是这与程娘子又有何关系呢。她又有什么资格迁怒他人。
不过是她自己的羞惭之心和无缘由的恼怒作祟罢了。
她走得极快,再没回头。
喜鹊和杨源去河滩边给纤夫们分赏完铜钱,也返回。
暗卫已等候多时,待张姝和喜鹊上车,扬鞭一喝,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柳树下,只余杨敏之一人。眉目冷垂,凝望大河。
夕阳斜照,晚风起,河水如同被随意几剪子剪坏的金箔,粼光破碎,乱糟糟的漾成一片。
码头东边河滩上,衣衫褴褛的纤夫们人人手握一小把铜钱,喜笑颜开。泛着黢黑色油光的脸和伤痕累累的赤身,在金色河水的映照下,就像一座座生动的黄铜人俑像。
他在河边伫立片刻才迈开步子,向牵着马迎上来的杨源走去。
“公子,我们就去一趟总管衙门对吧?快的话还能赶上宵禁前进城。”杨源又在盘算时辰。
杨敏之从他手中接过马鞭翻身上马,意态阑珊:“我总得跟范大人都打理妥当了,来不及就在通州将就一晚罢。”
杨源正色道:“郑大人昨日迎程山长时,听说老爷今晚正式宴请山长。您才接到程家女娘,不陪她一同回去也就罢了,若晚上的家宴也不露面,于礼节上恐说不过去。”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好生蹊跷。
杨敏之隐隐觉察不祥,勒马停下,把他也叫住,厉声喝问:“胡言乱语的又在说些什么?”
忽的声色俱厉起来。
杨源被他唬了一跳,突然想起公子可能还不知道此事,忙说:“郑大人迎程山长和黄夫人进京,不就在路上闲聊了几句么,才晓得山长这回进京……”
是带着长女来相看杨敏之的。和杨首辅就议亲一事早前就通过信。
“可正是赶巧了。”杨源笑。
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可不就是说的公子和程家一娘?
杨敏之听完,后背生了一层凉汗,额角也突突地跳。
可不是赶巧了么。怪不得在画舫上时,她跟他陡然的又变得疏远。最后她欲言又止的那番话,不止气恼,还带着难以启齿的委屈,也许还有她的在意。
这次是真的把她惹恼了,也气狠了。
就不该呛呛那几句!他其实知道她与秦韬应没有什么,只是见不得她与别的男子在一起,见不得她关心别个郎君。
说白了,他亦有嫉妒心。
杨源只见大公子凝眉闭目叹了一息,复睁开双眼,俊目中微光闪现,吩咐他不用跟去总管衙门,叫他去追赶张娘子他们。
“你与张娘子说,便与她说……”杨敏之沉吟半晌,掐断了原本想说的话,又道,“你顺路陪两位娘子回罢。跟老爷说,我今晚定是赶不回去的,待来日必亲自与程山长赔礼致歉。”
说完就打马走了,往总管衙门去寻老范。
杨源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很少见公子喜怒形于颜色又踌躇不决的模样。
他快马加鞭,赶上张姝与陆蓁的马车,倒也没费多少功夫。
“杨小郎!”陆蓁听得马蹄声和锦衣卫暗卫与来人的说话声,卷起窗幔,露出一张微笑中泪光点点的脸。
杨源含笑朝她和张姝点头:“陆娘子,张娘子。我家公子还有事离不得通州,叫我来陪两位娘子一同回京。”
张姝冲他颔首。
陆蓁靠到车窗旁,仰头对杨源说:“杨大人为丹娘报了仇,是我的大恩人!杨小郎你,亦救我于囹圄,可叫我如何报得你们主仆二人的功德!”
她双眼水亮,面露感激之色。歹徒偷袭时撒入眼中的药粉刺激已过,已完全恢复,此时心绪激动,眼周一片又红起来。
杨源慌忙说她言重了。
张姝原本就听喜鹊说,昨日多亏了杨小郎,但喜鹊一说起来就止不住的后怕抹眼泪,泣声不止,听她说也说不明白。
待见到陆蓁,她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一头抱住她,说一会话,哭一阵丹娘。
丹娘之死亦令她锥心刺骨。这时杨源过来,忙请他说说昨日经过。
于是,杨源把已给大公子禀报过的,跟她又说了一遍。
他随程山长一行人进京,半路上分开。
到马场时,护院的仆人们说几位女娘还在马场里耍,还没回来。
他把公子在码头行市买的那套马具交给仆人,然后从陆家马场和武安侯家的马场中间穿近路回码头,无意看到几匹马在武安侯家马场中的草丛中游荡。不是野马,都带着完整的马具辔头和马鞍。
他当即生疑,闯入野草丛,又沿着马匹来时的痕迹,在沙洲的芦苇丛里找到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陆蓁,和被割喉身亡的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