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惊世骇俗、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图案,在她脑中轰然拼凑成型。
现在,她需要的不是更多的猜测。
她需要的是抵在咽喉上的、冰冷的真相。
需要的是足以击碎一切狡辩的、坚不可摧的铁证。
她的试探,如同精心打磨的针尖,开始变得精准而富有耐心。
每一步,都像是计算好的陷阱,裹着看似寻常的关心外衣,悄然递向那惊弓之鸟。
尚衣局新裁的夏衣被宫人恭敬地送入花厅,摊开在光亮如镜的紫檀长案上。
云锦流光,轻纱薄透,皆是上乘贡品。
萧璃的目光在一件件华服上缓缓掠过,步履轻盈,指尖偶尔拂过光滑柔韧的缎面。
她最终停在一件月白色的男子常服前,云缎如水,触手冰凉。
上面用银线绣着疏朗的竹叶暗纹,在日光下流转着含蓄的光泽。
“……这料子,摸着倒是清凉。”她指尖捻着那柔滑的衣袖,声音不高不低,仿佛只是随口点评。
目光却微微偏转,落在垂手侍立在侧、被特意召来的管事身上。
阳光勾勒出她侧颜清冷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浓密的阴影。
“驸马近日体虚畏热,这件便给他送去。”她顿了顿,指尖在那合身的尺寸上似有若无地划过,“既是陛下所赐,便莫要闲置了。”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那月白的清雅,那竹纹的含蓄,都与苏洛平日喜好那些花团锦簇、恨不得将所有颜色都堆砌在身上的风格截然不同。
最重要的是……那剪裁的尺寸,是内务府严格按照“苏驸马”的身份记录裁制的,分毫不差。
管事躬身捧着那件月白常服,步履沉重地走向东厢,如同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不过半盏茶凉透的功夫,管事便回来了。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面色尴尬,小心翼翼地觑着主位上依旧在慢条斯理整理其他衣裳的公主殿下:“殿下……”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迟疑,“驸马爷说……他说……”
萧璃并未抬眼,只是将手中一件藕荷色衣裙的袖口轻轻抚平,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描摹花瓣。
“……他说他如今病中,形容憔悴不堪,恐……恐玷污了陛下恩赐,实在……实在不敢受用……”
管事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淹没在花厅的寂静里,“恳请殿下……收回……”
萧璃抚平衣料的手指微微一顿,指尖停留在那片柔滑的丝缎上。
她端起旁边汝窑茶盏的动作没有丝毫凝滞,浅金色的茶汤水面纹丝不动。
只是在她低头轻啜的瞬间,那清冷的眼底,仿佛有幽深的寒冰骤然凝结,锐利的冷意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咽下微苦的茶汤,唇边似乎掠过一丝极淡、近乎没有温度的弧度。
不敢受用?
是怕这清雅的颜色衬得他太过……干净?
还是怕这分毫不差的尺寸,会像照妖镜般映出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她没有斥责,没有追问,甚至没有多余的响应。
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尾音飘散在空气里,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请求,不过是微风拂过纱帘发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声响。
又过了两日,几株珍稀的兰花花苗被小心翼翼地送进了公主府。
萧璃素来偏爱兰之清雅,便在庭院一角僻静处,亲自动手辟出一小块花圃。
她换上了一身便于劳作的窄袖素缎衣袍,鸦青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绾住,几缕碎发被薄汗濡湿,贴在雪白纤细的颈侧。
未施粉黛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素净清透,衣袖挽至肘弯,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白皙却并不显得柔弱的手臂。
她专注地蹲在花圃旁,指尖沾染了湿润的泥土,小心地理顺兰花的根须,再将其植入翻松的土壤中。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躬身时美好的腰背曲线。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栽种到一半,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对身后安静侍立的云芷道:“去请驸马过来。”
云芷微微一愣。
“整日闷在屋里,于养病无益。”萧璃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道理。
她拿起一旁的小锄,轻轻将土压实:“既不能劳神费心,出来沾沾地气,松松土,看看花草,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
她放下小锄,拿起石桌上的水壶,姿态自然地给刚种下的兰花浇了点水,晶莹的水珠滚落在翠绿的叶子上。
“去吧。”
云芷敛衽领命而去。
等待的时间,每一息都被拉得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