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萧璃正在抚琴。
泠泠琴音流淌而出,空灵清越,正是今日世子送来的新谱。
琴声入耳,苏洛只觉得更加心烦意乱。
她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到外间侍立的小宫女低声交谈:
“世子殿下真是丰神俊朗,又体贴周到,知道殿下喜好,特地寻了这孤本来…”
“是啊,而且脾气也好,不像…”
那小宫女似乎意识到失言,立刻噤声。
不像谁?
不像她吗?
苏洛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笔,笔尖的墨汁滴落在账册上,污了一大片他都毫无所觉。
她终于忍不住,带着一股自己都没弄明白的怨气,对着里间方向,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里面的人听到,语气酸溜溜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抱怨:
“弹得再好听有什么用…虚头巴脑的,还不如…还不如西市口那家烧鹅实在!油汪汪、热乎乎的,吃进肚子里才是正经!”
里间的琴音,倏然停顿。
整个书房陷入一片死寂。
外间的小宫女吓得脸色发白,惊恐地看向苏洛。
苏洛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这是在说什么混账话?他疯了吗?
里间许久没有动静。
就在苏洛几乎要窒息的时候,萧璃的声音淡淡传来,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
“哦?驸马倒是…深知民间风味。”
苏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迅速变得惨白。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想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
琴声未再响起。
但一种微妙的气氛,却悄然取代了之前的沉寂。
萧璃坐在琴案前,指尖轻轻按在微凉的琴弦上,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酸意,几乎要溢出书房了。
她的驸马,似乎…并非全然无知无觉。
而这发现,竟让她心中那点因被打断琴音而产生的不快,悄然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一丝奇异趣味的探究。
看来,那场雨,真的淋湿了一些东西。
比如,某只蜗牛看似坚硬的壳。
第20章 受伤了
自那日“烧鹅不如琴音”的失言脱口而出,苏洛只觉得整个公主府的地砖都烫得她站不住脚。
她在萧璃面前,彻底变成了一缕畏光的影子。
晨起请安,她恨不得把自己蜷缩进柱子后的死角里,只盼那抹清冷的身影不要瞥见半分。
核对账目更是将脸埋得极低,仿佛要将整个头颅都钻进那堆枯燥的数字里去。
若非必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再不敢对公主殿下的事务置喙一个字。
萧璃的目光偶尔掠过外间那道几乎要嵌进桌子里的身影。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身影的主人正用尽全力压抑着什么。
越是压制,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情绪反而在寂静中愈发清晰可闻,m,萦绕在空气里。
接连几日的心神不宁,如同蚂蚁啃噬,加上那日落雨受凉未愈,苏洛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凋零下去。
浓重的青黑烙印在眼下,衬得一张脸苍白如纸,缺乏生气。
偶尔,压抑不住的、带着气音的闷咳从她紧抿的唇角溢出,单薄的身影立在桌旁,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此刻,苏洛摊开的账册像一片令人眩晕的沼泽。
额角的虚汗不断渗出,汇聚成细小冰凉的水珠,顺着鬓角滑落。
握笔的手指,带着细微的、难以自控的颤抖,笔下接连写错的数字,如同一张张嘲讽的脸。
‘集中…必须集中…’苏洛在心中无声吶喊,试图将黏稠的注意力钉在字迹上。
但那些墨字却如同活物般在眼前扭曲、晃动、重迭,搅得她胃里翻江倒海。
里间,檀香袅袅。
萧璃笔尖悬于奏疏之上,目光却穿透垂落的纱帘,精准地落在外间那个坐立不安的身影上。
那强撑的、摇摇欲坠的姿态,与平日里刻意伪装的纨绔莽撞判若两人。
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重负压倒,病气沉沉。
她想起雨中溅湿的罗袜裙摆,还有那句几乎被雨声吞没、带着一丝自己也未觉察的别扭关切:“…莫要染了风寒。”
指节在冰冷的紫檀桌面轻轻一叩。
萧璃搁下朱笔,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步履无声地踱向外间。
脚步声极轻,落在心神恍惚的苏洛耳中却如同惊雷。
她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将僵硬的脊背挺得更直,试图掩饰那份狼狈。
她慌乱地抓起一本厚厚的账册挡在眼前,笔尖却“嗤啦”一声,在素纸上划出一道狼狈的墨痕。
“咳咳…咳咳咳…”喉间的痒意骤然汹涌,她再也压抑不住,偏过头,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般的闷咳。